其他人或许会把这话当做是小孩天马行空的胡言乱语,一笑而过。只有顾迎清自己能感受到其中的冲击与震撼。她莫名坚信,这么小的孩子,在没有跟母亲相处过的情况下,肯定不会凭空想象出这样的话来。唯一的理由只可能是,当初她怀孕时的所有情绪,胎儿都能感知到。那几个月,她的确没有一天是开心的,甚至关上门来崩溃大哭过几次。第一次感受到胎动,是她被赵缙安排住进西郊别墅后不久。那时赵缙拿她爷爷奶奶威胁,她认清形势逐渐麻木,期间无法自抑地默默流过几次泪,直到感觉肚子里好像有动静。反应过来后,那种被陌生的活物占据身体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当时她已经过了孕吐阶段,胎动时,她心理性恶心,直接反应为生理性呕吐。她抱着马桶吐完,坐在卫生间的地上哭了半天,一通宣泄。再后来是刚入孕晚期时,她久坐难受,就站着画画,结果腿抽筋,她恼极,将颜料盘画具掷了一地,然后看着满地狼藉泣不成声。后来阿姨要进来打扫,她将人赶出去,锁上门,一个人默默收拾干净残局。回忆过去,无比清晰,视频不知重复播放了几遍,小孩脸上心疼的表情几乎刻印在顾迎清心上。她代入现在兖兖的样子和性格,想象他还在自己肚子里的时候,或许就能感觉到妈妈对他的厌恶,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爸看起来又对他没有多深的感情,这么小就会察言观色嘴甜讨喜,未必不是一种讨好心理。越思考,歉疚和遗憾像雪球越滚越大。一夜过去,顾迎清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从那些记录下来的成长轨迹里,看着兖兖一点点从没牙的婴儿,长成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时间越往后,程越生对这个儿子越喜爱,也更负责。小朋友每年的生日派对都热闹温馨,被亲人的爱围绕。他爸爸的陪伴也越来越多,带他运动,参加各种儿童户外运动比赛。顾迎清还记得,以前在兖兖的卧室里看见小朋友拿着奖牌,被他爸抱在怀里亲得脸蛋变形的照片,至少看得出父子感情十分融洽。兖兖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确不需要她这个从他还是胚胎开始就排斥他,得知他身世后也被现实击垮,懦弱逃避,不愿认他的母亲。一旦想到,曾经有个通过脐带与她血脉相连的小孩,心疼地说着“妈妈难过”,在当时或许是除了除了爷爷奶奶之外,唯一一个无条件无缘由默默爱她的人,她便心如刀绞。她无法想象,赵缙因为自己的野心策划的这一切,到底让她失去了多少东西。还有程越生……程越生他至今没跟她解释过前因后果。爱上他很容易,恨他也好容易,偏偏忘掉很难,不爱也难,原谅也难。顾迎清按照徐婕的意思,越抗拒什么,越强迫自己面对,却也令她总因为无法让自己坦然接受这一切而感到无能为力。徐婕说她心急容易搞砸,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没有谁能在短时间内重塑自己,也不要总想着变成另一个样子,劝她试着接受自己。“只要你没有再失控,出现冲动自毁倾向就好。”顾迎清愣了会儿问:“如果再出现呢?”“那说明心理咨询和药物的作用有限,我会建议你接受一些物理治疗。”顾迎清面露惊恐,徐婕说:“事分轻重缓急,那种情况下,先让你有求生欲望比较好。”顾迎清说:“其实就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我长时间遭受生命威胁,压力太大,又长时间失眠,而且我没有退路。第二次,就是前不久,是因为我感冒了,人不清醒。”徐婕看她良久,才更深入地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在怀孕期间,以及生产之后,产生过想要死的想法吗?哪怕只是对活着没什么欲望,觉得一切都没意思,是因为某些人或事才选择活下去,都算。”顾迎清短暂地回想过后,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辩驳:“当人在遭遇难以承受的变故之后,有不想活的想法,难道不是很正常吗?可我又没有真的去死啊,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这么几次下来,徐婕慢慢取得了顾迎清的信任,她这回来,没有说要睡觉,或许是因为深陷泥沼太过难受,想让她提供办法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徐婕没有反驳她,抓住机会问:“这样的想法频繁吗?持续了多少时间?能不能具体一点告诉我,你那短时间的状态和想法?”顾迎清轻描淡写地提及自己父母去世后自己的变化,以及怀孕时的状态,又说自己产后沉迷画画,她能感觉到自己很消沉,不过半年过后就自己好了。她说起来时还挺骄傲,“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认为我可能当时就有心理上的问题,如果我当时就有病,我那会儿就去死了。”徐婕指正:“其实很多严重的心理问题都是逐年累月形成的。”尤其是顾迎清这种,人生中经历父母丧生的变故,彻底改变了性格,很明显她还有产前后抑郁症,她当下靠意志力或是靠精神支撑熬过来了,所以并未重视过。因此在之后再遭遇变故时,从前逐层累积埋下的病根爆发,对她的冲击是成倍的,才导致她无法承受,只有逃避才会让自己好受一些。但一日不解决,始终是隐患。顾迎清虽然觉得这种说法过于玄学,但又不想走到“物理治疗”那一步,“那要怎么做?”“先试着把自身欲望放在第一位,找到能让自己想活下去的动力。”顾迎清问她:“如果想要的,距离自己太过遥远怎么办?总害怕得到又失去……”“只要能取悦自己,即使自私一点,大胆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这一刻你是开心的。”“可我想要更多。”“那就制定计划,想办法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