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生清晨时下楼,去取放在车里的备用衣物。他起床时顾迎清也醒了,在床上待了片刻,身体沉甸甸地陷在床上,头重心跳快。她看了眼时间,睡了两个多小时。惦记着事,中途感觉一直没睡沉,还醒了好几次。从床上撑坐起来,顾迎清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抽烟纵欲熬夜全占,是吃不太消。她起床,刷着牙满房子里晃来晃去,还去阳台瞧了眼,正好见程越生拿着西装,一边讲电话一边往单元楼这边走。天际线边晨光初露,光线不算强烈,小区安静,鸟鸣清脆。昨晚睡前还没对好口径,顾迎清脚下虚浮,心里也没底,有些神不守舍。这么多年,她几乎是把爷爷奶奶跟她的现实生活隔绝,这其中隐瞒和掩饰太多。她知道自己是心虚,怕稍不注意让家人瞧出端倪,从中窥见她那几年的狼狈和痛苦,那样一来,是非对错又要从头掰一遍,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了。顾迎清洗漱完给奶奶去了个电话,说:“奶奶,我晚点跟程越生一起过来。”奶奶在花园里浇花,诧异问:“……谁?”这名字昨天刚听过,夜里顾中敏也因为揣着这事睡不着,老两口在那儿根据孙女的眼光和喜好,还有名字和“挺帅的”形容,推断这程越生大概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哪能料到顾迎清第二天就要带人回来。顾迎清说:“就我昨天跟你们说那人。”奶奶手忙脚乱:“哦,行……行!”说完就挂了电话。没到十分钟,奶奶又打电话过来,说:“你们别来养老院了,人多嘴杂的,你爷爷跟我商量了一下,说养老院这儿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家,就去咱们家,你去买点菜,等下我们回来做了就在家里吃。”顾迎清本想说爷爷身体不方便,结果奶奶讲完不由分说挂了电话。顾迎清人傻了。她赶紧催程越生先走,要他晚一点再来。程越生见她晕头转向,显然思维不够灵活,说:“可以当我是早上刚来的。”顾迎清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她去收拾掉他在这儿过夜留下的痕迹,指挥他把换下的衣服放车里去。“也可以当我们是分房住的。”程越生不大想配合,主要是觉得没必要。“快点。”顾迎清一脸急躁,拽着他的手软磨硬泡,“快点快点快点……”程越生要笑不笑地盯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拿了她塞来的衣服下楼。顾迎清没有自己出去买菜,在手机上下单了食材。程越生再上楼时,把后备箱里的见面礼拎了上来。不到十点,奶奶就推着顾中敏回来了。小区里前几年按照每单元住户的投票比例安装了电梯,费用由各家均摊,免去了腿脚不方便的老人上下楼的问题。程越生开的门,一时间门内外双方礼貌打量。奶奶穿了件茱萸紫的旗袍,顾中敏穿着衬衫,二人都没料到程越生已经提前到了,意外地看向开门的年轻男人。程越生点了下头,随和地招呼了一声爷爷和奶奶。顾迎清紧张又尴尬,介绍说:“这是程越生。”“哦哦,小程是吧?”奶奶喜笑颜开,忙说,“来来来,快进去坐,别堵门口了。”程越生接手了轮椅,把顾中敏推进屋。顾迎清愣在原地,自己头回经历这种事,反应还不如程越生周到自如。奶奶拽拽她的手:“傻愣着干嘛呀?”她说完,见到餐桌上放着的购物袋,上前检查一番,低声说人家超市的菜不新鲜,小区周围那两家菜店的更新鲜。轻斥她两句,奶奶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客厅。顾迎清在餐厅,分类食材,竖起耳朵听着客厅的动静,不时喽一眼。那边很快聊起来,问了程越生年龄。顾中敏又问:“听清清说你是州港人?”“是。”程越生颔首。顾迎清赶紧停下手上的事,梦游一样挪到客厅。奶奶接茬说:“南江跟州港差异还是挺大的,你来南江多久了?有什么不习惯吗?”程越生从容笑笑:“一年多不到两年,没什么不习惯的。”“习惯就好。”奶奶想问更多,但又怕问太紧,像在查户口讨人嫌。那边顾中敏已经岔开话题,聊起州港的人文地理,又谈到他二十年前去和十年前去有什么差别。顾中敏虽然病体孱弱又年纪大了,口齿有些不清,但以前教书,习惯了字正腔圆,讲话节奏有致逻辑分明,所以听他说话并不费劲。程越生听着,偶尔礼貌附和。顾中敏说完州港,话锋一转,“你家人都在州港吗?”顾迎清手心一紧,下意识看了眼程越生。他面不改色说:“我父母不在了,姑姑和两个表哥在南江,姑父在北城待的时间多些。”奶奶听说他父母不在了,暗自惋惜,俩孩子凑不够一对爸妈的也真是少。顾中敏点点头,又问起他工作。程越生看了眼顾迎清,她总觉得他在笑,像是要给出一个令她接不住的答案。“我开了家小公司。”“经营什么的?”“新能源。”既然事业在南江,顾中敏也就不必再问,他今后是留江还是归港的问题了。顾迎清松了一口气,她最担心的环节已经过去,便起身拿了食材去厨房备菜。程越生拿上来的一堆东西,顾迎清没细看,除了一些吃的用的,还有一长一短俩盒子。长盒子里顾迎清猜应该是画。从他们谈话内容听出,也的确是一幅画,还是他爷爷一位至交早期的画。当时二人一起去内蒙的时候留下的作品,还是顾中敏提的字。送她奶奶的是一件首饰。程越生还带了瓶顾迎清出生那年产的红酒,他下午要开车,爷爷不能喝酒,奶奶便说干脆别开了,收起来作纪念。顾迎清听着奶奶一口一个小程,感觉有点恍惚。饭桌上聊的也是些家长里短的日常,程越生听多了程婉黎说这些,但应付自家姑姑那些装聋作哑的手段自然是不能再用。只好配合闲聊,再辅以沉默加笑的万能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