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若不是事出有因,小汪氏根本不愿和沙河老宅的人打交道。
说起来,张老太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乡下妇人,最常做的事就是赶着骡车四处巡视眼皮子底下那七亩三分地。要让这种满手老茧的老太太在自己儿子身上扎针,她第一个就不答应。
小汪氏颤巍巍地上前一步正准备说话,就见张老太太横了顾朝山一眼,冷笑道:“当年老太爷在世时的十八般武艺,你只捡时日短见效快的学。莱州是个小地方,竟然也让你这种人混了个一代圣手的名头。”
老太太脾气上来,连亲儿子也是一顿乱骂,“针灸一途,首先就要静下心来,在木人身上练习三年的认穴之术。如今看来,就是因为你没这个耐性才不屑去学的吧!”
在后辈面前受老娘这样直白的训斥,顾朝山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央道:“您老别拿话酸我了,珙哥能不能救您还是说句话!”
珙哥的症候来得太急,这时候只有下猛药才能止住他的病势。
奈何他的体质太弱,猛药下去后不但不能吸收,反而加重了他的病情。轻也轻不得重也重不得,又是顾家这辈的独苗,这才让顾朝山这个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也感到格外棘手。
张老太太重重哼了一声,终究还是给儿子留了三分面子,慢慢道:“用毫针取合谷、足三里、天枢、气海,加配地机、关元、曲池。先针足三里,顺次针合谷、天枢、关元,在穴位里留针半刻钟,再看看这孩子的反应。”
顾朝山毕竟精通医理,又当了近三十年的医铺馆主。
闻言赞许道:“针足三里,是为了缓解他不断便意的假象。珙哥上吐下泻这么久,肚子里早就没有东西了。不过是肠胃痉挛,刺激他老想上茅厕,用中度捻转的手法针合谷、天枢、关元,是为平补平泻,阿娘这些年的针法倒是越发精进了。”
历朝历代的医家流派众多,阴阳、表里、虚实、寒热等八纲之下更是众说纷纭,但总的来说无外乎阴阳失调气阴两虚和脏腑亏虑。所以顾朝山虽然不擅针灸,但对于其中的理论还是讲得头头是道。
张老太太瞥他一眼,气哼哼地道:“用不着你在这溜须拍马,你一天到晚只晓得挣钱,可知你老娘我今年多大岁数了?平日里穿个针引个线都要找人帮忙,要是在你宝贝金孙上扎错了穴位,这笔账该算在谁的头上?”
顾朝山听得一怔,立刻明白老太太的顾虑。
双眼顿时现出威严气势,转身面对众人道:“如今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还是恳请您老亲自出手。珙哥已经现了虚脱的症兆,莱州城里已经寻摸不出比我更好的大夫。要是这时候往省城送,或是延请省城擅长针灸的名医,只怕还没到地界人就没了。”
小汪氏心头还在打鼓一般犹疑,心头如明镜一般的顾徔已经干脆利落的跪在地上,哽咽道:“还请祖母亲自出手,珙哥是死是活全看他的造化。若是真有个意外,孙儿绝不会责怪任何人!”
张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珙哥是我第一个重孙子,我便是舍了性命也想搭救他。只是我前年起得了消渴症,手一用力便会抖得很。刚才我说捏不了针,并不是在你们面前故意拿乔。”
床上的珙哥面色煞白气若游丝,小汪氏一眼看到后心如刀绞。
忽然一时福至心灵,膝行几步上前泣道:“您肯定知道搭救珙哥的法子,烦请您老人家指一条明路。我在此当着众人发下重誓,无论谁救下我的珙哥,下半辈子我做牛做马地报答他。如有违誓,让我天打五雷劈日后不得好死。”
张老太太微一犹豫待要说话,顾徔已经抢道:“还请祖母开恩给我们家珙哥指一条活路,无论救不救得活这孩子,我都有重谢!”
这对夫妻早已乱了方寸。
眼见孩子出气多进气少,再不想法子只怕明年的今天就是孩子的忌日。顾徔心头暗恨,连自己的亲爹同茂堂的当家人顾朝山都拿这种厉害的痢疾无法,眼下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屋子里上上下下十几双眼睛齐齐盯着老太太,俱都屏声静气地等着答复。
张老太太见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毫不迟疑,终于慢慢点了点头。抬眼就见顾瑛俏生生的站在一边,便微微一颔首。转头和声对着众人道:“能救珙哥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这个丫头……”
※※※※※※※※※※※※※※※※※※※※
二更,路上热得我不想说话!
shg
第六十二章出手
本就六神无主的众人被张老太太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齐齐望向一边悄然站立的顾瑛。
这才注意到那姑娘穿了一袭毫不起眼的湖蓝对襟立领夏衫,衣裳的材质是素面细葛布,算不上很金贵体面。但却极具巧思的在衣襟和裤脚处镶了两圈儿深蓝色的滚边,远远望去越发显得年轻女孩亭亭玉立,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难得的爽利劲。
小汪氏若是不忧心儿子的病情,肯定会起头叫一声好。有些姑娘就是这样,先前第一眼看着不过尔尔,但越看越觉得顺眼。
顾瑛就是这种类型的佼佼者,她眼睛略呈杏核形,算不上很大也不够柔顺。
眼神却清亮干净,一眼望过去就知道这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眉毛相比寻常闺阁女来说略显粗浓,脸庞也不是江南女儿家常见的瓜子脸,所以非但不柔和反而略方。说话时的声音低沉,个头也比寻常女子稍稍窜得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