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琰琅真是对这个妹妹束手无策,说起来都是全家人宠坏了,当然这里头他也厥功甚伟。这妹妹惯会撒娇,又是父母的老来女,大家都让着她。她这样一撒娇,他也没了脾气。继而语重心长道:“不是阿玛额娘不来接你,你逃婚的事情金家还不知道。他家福晋问起来,我们都只说你又去画院进修了。听说找到你了,老二老三他们都要来,但是怕阵仗太大叫人起疑,所以都在家等着你。”
晏婉嫣然一笑,“我就知道,阿玛额娘最疼我了,不会生我气的。大哥哥,我保证,回到家一定好好跟阿玛额娘赔礼道歉。”
佟琰琅哼了一声。还是个丫头,以为这事就这么容易翻过去吗?
他得了父亲的委派,带着人去接晏婉。当时晏婉昏迷躺在病房里,他三魂七魄吓掉了一半。好好一个姑娘伤得简直惨不忍睹,一问才知道是从三楼窗口摔下去的。
一个叫唐素心的女人来找晏婉,他方才知道晏婉这么久以来都在晋州教书。再一细问,来龙去脉佟琰琅差不多也明白了一二。他看着从晏婉手上摘下的戒指,十分头疼。知道这丫头胆子大,没想到大成这样,那边婚事没退,竟然就和人私订终身了!
晏婉见大哥板着脸,愠意未退,却一点也没当回事,还天真地想着回到家里先撒撒娇,这事就过去了,然后就赶紧给曹夫人打电话。这都几天过去了,也不知道顾钦怎么样了。
晏婉走不了路,佟琰琅背着她进宅子的。晏婉趴在哥哥背上,还同他讨论着要吃什么好吃的。但才过二门,有丫头过来说老爷让大爷直接把六格格背到祠堂去。佟琰琅心里咯噔一下,他们几个儿子从小到大没少在祠堂里挨打,一听祠堂两个字就直觉不好。
但这个妹子此时还不知死活地笑着说:“阿玛额娘干嘛让我直接去祠堂呀?也对,我从三楼上摔下来没死,那肯定是祖先保佑,也是应该先谢祖先。”
佟琰琅腹诽,你就笑吧,看你回头可还能笑出来。
一家人齐齐整整地等在祠堂里,晏婉在哥哥背上笑着同众人招呼,一会儿说这个胖了、那个高了,又问五嫂嫂那一胎给她生了侄子还是侄女,谁谁谁有没有动她埋在樱桃树底下的酒……众人面色讪讪的,也不敢说话,无不担忧地看着她,似乎在告诉她,“六格格,你要好自为之啊。”
佟琰琅将晏婉放下。晏婉想着一顿骂是跑不了了,算了,骂就骂吧,又少不了一块肉。她已经准备好一副又乖又可怜的表情,谁想到老爷子拐杖一顿地,冷喝一声,“跪下!”
父亲严厉的时候她不是没见过,只是那都是对着哥哥们的,晏婉哪里受过这个?眼眶子一下就红了。小声叫了声“阿玛……”
“跪下。”这一句的声气格外冷肃。
几个嫂嫂看得焦急,纷纷给自家男人打眼色,可没人敢出声。最后还是佟琰琅温声劝道:“阿玛,小六一身的伤,腿也断了,这,想跪也跪不下去啊……”
“她的腿能跑,怎么就不能跪?”
晏婉也有点慌,向母亲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可佟太太也板着脸,一言不发,那神色比父亲还要冷硬。
算了,跪就跪吧。佟老爷丢了话,谁也不许扶她。可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光是跪下去就疼得晏婉龇牙咧嘴。左腿曲不了,只能直直地抻着。膝盖一碰到青砖,晏婉就想起了顾钦。他曾经多少次这样跪在冷硬的石头上受着鞭打?一想到这儿,晏婉的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
几个哥嫂见她那样子着实可怜极了,忍不住也都出声劝,“阿玛,小六她一定知道错了,就饶了她这回吧。您看,人不都回来了吗?”
女儿一哭,当爹的心也软了。儿子拍了电报回来,说是从楼上跌下来,这女孩从小就调皮,没少跌跤,可真没想到会伤到这个程度。他容色也有些松动,看向了妻子,等她拿主意。
佟太太却冷冷道:“让她跪着长长规矩吧。马上就是要嫁人的人了,这根反骨不给她抽了,回头到了金家,人家不知道怎么说我们家不会教女儿。与其叫外人整治她,不如我自己动手。”
晏婉一听傻了眼,她可不要嫁武贝勒,顾钦还在等她。晏婉哭得更大声了,“额娘,我不嫁武贝勒,我不喜欢他,我不嫁他!额娘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就这事不行。我答应您,好好绣花,好好背女四书,我不画光屁股的洋女人了——好不好,额娘,我求你了。”
“嫁不嫁不是你说了算的。看看你哥哥嫂嫂,哪一对不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们感情不好吗?两个人处处就有感情了。婚期已经和金家定了,下个月初十,你就好好收了心等着嫁人吧!”
晏婉再也装不下去,索性跌坐在地上,哭嚎起来,“谁要嫁谁嫁,反正我不嫁!打死我也不嫁他!”
“哼,你要死没人拦着你。就是死了,抬也会把你抬进金家的门。”
“额娘,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们、我们,有肌肤之亲了。对了,我跟他睡在一起了。”
佟太太闻言怒火中烧,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如此不知检点,还有脸说?你、你……。我怎么养出你这么——”
佟太太那句“不知羞耻的淫娃”几乎脱口而出,只是总也不肯把这样的词用在娇养出来的女儿身上。那定然是受了人的蛊惑,才这样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你幼承庭训,额娘怎样教你要规行矩步自珍自爱,你全忘了是不是?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你打你打,反正我的腿已经断了,再断一条也没什么了不起!女儿没做让家族蒙羞的事情,我们虽然睡在了一起,可他规规矩矩根本没碰我。我们也是发乎情、止乎礼。额娘,这样品行端正的男人哪里不好了?”
“你们都说武贝勒是良人,可他屋子里好几个通房丫头,那个碧音,这会儿怕是儿子都给他生了吧?女儿就问问额娘、问问各位嫂嫂,你们可愿意与人共享丈夫?你们不想找个一心一意的人过一辈子吗?你们可愿意时时提防别人偷去丈夫的心、分去他的宠爱?你们若不愿意,凭什么要我去跟别人共侍一夫!”
“你要是不喜欢那几个丫头,福晋是个通达的人,额娘跟她说说,赶出去就是了。”佟太太声音终于软了软,都是女人,怎么会不懂女人的难处?
晏婉不敢站起来,又没办法膝行,几乎是爬着到了佟太太面前抱住她的腿。见母亲似乎态度有所缓和,便也放软了声音哀求。
“不,额娘,这不是把人赶走就能解决的事情。武贝勒是个好人,可他生性多情又优柔寡断。他同碧音青梅竹马早就有情,您觉得我插得进去吗?女儿不纠结男人的从前,但若他要同我在一起,必定需对我一心一意;倘若他有三心二意,那便一拍两散,女儿绝不纠缠。可,武贝勒根本做不到啊!”
“你试都没试,如何知道他做不到?说到底是你在外头野了心。婚是玛法定下的,金家对佟家有恩,佟家不能做负恩人。”
“那,您去跟他们说,说,就说我失身了,不配武贝勒,成吗?”
“放肆!你一个人不要脸面,就不顾忌这一大家子了?你的丑事传出去,你叫你的侄女们往后还要不要脸了!这是你的命,也是女人的命,你就认命吧!”
晏婉也急了,松开母亲的腿,瞪着眼睛直视着母亲,“不,我不认命!我自己的命自己造,我自己的丈夫我自己选。金家对佟家的恩,不是对我的恩,我不愿拿自己一辈子去报什么人的恩!你们逼走了四哥哥还不算吗,还要逼死我才高兴是不是?”
佟太太被戳到了痛处,气血上涌,一巴掌甩在晏婉的脸上。
这清脆的一巴掌不仅让晏婉愣住了,也惊呆了众人。晏婉的脸火辣辣的疼,不可置信地望着母亲,也不嚎哭了,眼泪默默地一串串掉下来,看得人的心跟着揪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