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仅要找小将军,前朝温贤太子目前也是生死未卜。他们都在京城,无论如何我总要去找他们。”
“对不起啊,我真的不知道温贤太子的事情……之前当家的回来就告诉我,绝对不能提前太子的事情。眼下谈前太子是要抓起来杀头的。”
这事情并非我意料之外,周恪己的处境远比唐云忠更加微妙尴尬,民间能够知道的和我所知道的几乎是一样的,他逼宫失败被囚禁,至于是死是活,恐怕眼下除了进宫打探别无他法。
——之前起码还有个女官之位,起码能身处宫中,多多少少都能知道点消息。眼下我身无长物,仔细合计这事情只觉得每一步都仿佛难于上青天。
“……没事,我自己去打探去。”我点点头,伸手拍拍赵大姐的肩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都是这样,开头总是最难的。。”
“京城里面那么危险,你一个女娃娃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跟他似的傻。”说着,她仿佛反而从悲伤里复苏了起来,望着院子里的尸体无奈地笑了,“再停一天我就要张罗给他下葬了。如果小将军也不幸去世了,我也能给他立个衣冠冢,就当是满足当家的心愿吧。”
“好。”我答应了一声,把她递给我装着饼和水的包袱背上,也没有继续说客气的话,只是摸了摸小娃娃的脑袋,“您也多保重。”
“要是不顺利就来我这儿,我一个村妇帮不上忙,但是准备些热饭热菜还是可以的。”
我点点头,望着她鬓角新生的白发:“姐姐,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问吧,但是我懂啥呢?”
“姐姐,你叫什么?”我深深凝望着面前的脸,那经历变故、痛失所爱与依靠后的憔悴容颜是如何挤出一丝微笑看着我的,“我叫你赵大姐叫了那么久,你叫什么呢?”
她愣了愣,似乎陷入了回忆:“……我爹姓单,我小时候是个胖丫头,他们就喊我圆儿。要是按你们的说法,我就叫单圆,是吧?”
说完,她不好意思地弯起红肿的眼睛笑了。
我也笑了起来,颠了颠包袱,朝她摆摆手:“单圆,善缘……真是好名字,那单圆姐姐,这干粮和路费我先欠着你的,他日若还有机会,我定会还你,若再无机会,也希望你不要见谅。”
“这有啥?妹儿,你要见了小将军,要真的能见到他,你就帮我跟他说,说当家的跟了他一辈子,我觉得咱们对得起咱大越,你把这话说到了就够了。”
我点点头,顶着日头走上乡间的土路,路上的树很少,我走了很远回过头,那似乎有些模糊的身影依旧停在门口,凝望着我的方向——也是京城所在的方向。
暑气炙烤着大地,路边偶然可以看到几个过路人。我路过一个茶摊停下来,要了一壶凉水,就着怀里的饼囫囵吃了几口——我带着路费到了驿站才知道,眼下因为北地流民太多,车马费用滚着翻往上涨,借到的路费根本不够。
没办法,只能走着回去京城,万幸这些年我没有生疏了劳作,脚力还是挺不错的。
眼下茶铺里面鱼龙混杂,来往不少行人都各自找地方坐下喝茶。我把包袱抱在怀里,刚刚拿起饼咬了一口,就听到背后传来北川口音的抱怨:“你是原本就是税高一些,倒也能活着,哪像现在,大家都成了流民了……可真是造孽。”
“噫,您这模样是流民,那我们成啥了,臭乞丐吗?”
“我什么家底啊!”我侧过脸偷偷看去,那侃侃而谈一身穷酸破烂的男人挥舞着手臂,竟然是当年征地时候第一批见着风向就开始跟着恪己大人干,直接预捐了三千亩地的大户。我记得我们回京城前他还带着他的嫡长孙来给周恪己送贺礼,想要接触接触鬼方的人,看看能不能做些马匹运输之类的买卖。
我记忆里这人虽然是商户,但是颇有些雄才大略,几次反应都很迅速,而且是真正会看眼色听风向的聪明人。锦衣华服的身影和眼前落魄但是还在豪爽大笑的身影逐渐重合,他放下茶碗,落寞地叹了一口气:“我这一条过湟水的船,可是价值千金啊!我托着儿女跑的时候,为了把他们都带走,我花一千两银子包了一趟船。剩下那一点钱给他们安置在前面村子了。这不,眼下我也只能出来找找有没有要短工的人家。地没了,一大家子都要吃喝,眼下只能白手起家了。”
“哎哟,这天灾人祸谁说得准呢?”
“我真的应该知足啦,你们是没看到啊。那湟水北面乌泱泱的人,叫喊着过不来啊。那孩子嚎啕大哭,家里没办法,一看没辙了就想要游过来,但是湟水那么好游的啊?水面上人的尸首就跟滚水里的饺子一样,不一会冒出来一个,一个浪头来了又被拍下去。”
“哎哟,惨死了,真是造孽啊。”
“谁说不是啊?那小孩子哭得啊,他们哪里会游泳啊?我看着就像一片一片牲口似的被爹娘赶下水,一个浪来了,这孩子就没了。哭嚎声叫骂声就以湟水为界,响亮得不敢听啊,晚上听到都是要做噩梦的——在那边看过之后啊,什么富贵功名,都好像就那样了。家里人都还能平平安安的,我就该满足了。”
“要我说,这就是天谴啊!”一旁戴斗笠的男人骂骂咧咧,“咱们温贤太子不是号称紫微大帝转世吗?之前对百姓也好,结果糊糊涂涂就废了。眼下这个明昭太子,才册封几年啊,大大小小的怪事就没有消停过。眼下北川都丢了,哪里还有脸见高祖啊……”
这话一出,周围霎时安静了一片,但是过不久却隐约响起一片附和声,又混杂着叹息声,窸窸窣窣地响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