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中之脑被砸落在地的一瞬,外面的天亮了。
书房有一整面可以俯瞰R区的落地窗,这里的景色原本是一成不变的黑夜。
但就在刚刚的一刹那,书房内再也不需要多余的灯光来照明,尤黎眼中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褪色,又在同一时间染上新的色彩。
他目眩头晕,快要滞停的呼吸却随着眼睛里重现出现的阳光而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
仿佛重见了天日,再次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尤黎有一瞬间竟然觉得外面的阳光很是刺眼,有些脱力地撑着桌面。
被照到时却有惶惶然的畏缩感,下意识抬起了手,半挡住自己的脸。
像一个刚从牢狱里逃出来的犯人,还不能见光。
他被自己的大脑欺骗了太久。
他被缸中之脑营造出的幻觉欺骗了太久太久。
尤黎的确忘记了很多的事,但他没有忘,他刚做梦梦到以前的尤斯坦时,梦里有人和他说对方可以控制研究所里一切有理智的待相融物。
是的,他没有被允许忘记和尤斯坦相关的事。
尤黎就这么呆呆望着外面大亮的天,双眼泛空又无神,怔怔的,仿佛忘了呼吸和眨眼。
少年赤着一双脚,脚裸伶仃又瘦弱,泛着长时间不见天日的苍白,脉络隐约的青,似乎这繁复又厚重的地毯都会把他给磨伤。
他往前迈了几步,朝落地窗走去。
腿肉上一路向上到内侧,都是男人的指腹攥过后的红痕,衬衫松松垮垮地被扯落了大半,口罩挂在脸侧晃着。
一眼望过去比光还透着白。
直到尤黎徒然被人从地上抱起来,才猛然回过神,他又费力地挣扎,要跳下来跑远开。
他从牢狱里逃出来了,但关押他的人依旧想把他留下来。
“放开我,放开,你用它欺骗我!欺骗我的大脑,欺骗我的眼睛,让我的眼睛坏了,让我一直看到的都是黑夜是不是?”
“但是天其实一直亮着,一直亮着是不是?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只能看到天是黑的。”
“你骗我,你骗我天一直没亮,你骗我明天一直没到,你骗我——”
尤黎囫囵又语无伦次地哭。
“我的耳朵也坏了,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只能听见你,只能听见你!”
尤斯坦的气息变深,一言不发地要带他走。
尤黎拍他,“你和我讲的故事也一直都是重复的,你故意混乱了我的时间观念。”他指控、他控诉,“你从来都不让我用你的脑端看很长的视频,你不让我看日期,你只让我看时间,时间也是假的,都是你骗我的!”
“你在我睡着的时候给我打营养剂,给我洗澡,给我换衣服,又把空的营养剂重新补上,所以我一直不饿,一直不渴。”
“你连我身体的所有感官都骗了。”
他被一无所知地控制,被关在一个自以为美好
实则残忍的牢笼里。
“我睡了好久好久,我每天都会做梦,我做了好多好多的梦,我在梦里待了快有一个月了,你也关了我这么久吗?”
“你让我生病了,梦里的你说我病得好严重,我不想生病,我不想吃药,我不想我不想——”
尤斯坦深吸一口气,“没想让你生病。”
尤黎不信,他不信尤斯坦说的任何一个字了,他只是哭,“可是我不是在房间里等你回来、永远不会离开的玩偶。”
尤斯坦吻他,“不是玩偶。”
尤黎不想被他吻,“让它欺骗我的记忆是不是很难?所以你等了那么久,你就是想等我忘了04!你不想让我去见他!你不想让他接我走!”
尤斯坦额上的青筋顿时冒了起来,片刻,他隐忍下去,“先把口罩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