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的小郎君道:“还是命要紧,他那人既粗鄙又不会怜香惜玉,哪怕派两个弟子护送我俩也好啊,咱俩这花容月貌万一下山的时候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啊?”
江昀本无心听他们对话,但这些字眼飘进他耳朵后他瞬间就想到名剑阁后门的脚印。
而此时已经醉酒不醒的沈箫也突然睁眼抬头,右手揪过右边小郎君的衣襟,凶狠质问道:“前日你们在名剑阁?具体什么时辰?和谁在一起?”
“不、不能说,”右边的小郎君被他的表情吓得发抖,“答、答应过冢主。”
沈箫脸皮抽搐了两下,收紧右手的力道将小郎君拉至身前,小郎君被迫看着他可怖的眼睛,嗅着他满身的血腥气和酒气,闭眼哭道:“我们还能干什么?胡冢主找我们秘密上去不就是为了床上那些事儿吗?完事儿就把我们打发了,生怕被别人知道。”
“什么时候?”沈箫一字一顿。
“酉时三刻吧。”小郎君哭道,“差不多就那个时候。”
沈箫松开手,顿觉浑身瘫软无力,如果当时胡千霸和这两个小倌在一起,那他就没有时间杀害江昀了。
“弄错了”
沈箫迷茫地自言自语,他左手成拳狠狠捶着脑袋。
“你看。”
左边的小郎君忽然惊道,伸直手臂指向栏杆外。
江昀顺着沈箫的目光望过去,街道和房檐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头戴斗笠手持弯刀的黑衣人,他即刻呼吸一窒,认出他们便是鬼刀冢的百人死士。
死士们来者不善,显然是为胡千霸报仇,他们打扮如同幽灵,有的随胡千霸住在名剑阁,有的则落脚李花镇。
当沈箫注意到他们的存在时,他们仍一言不发,弯刀出鞘在清冽的月光下泛着刺骨的冷意,很快,百人如同铺天盖地的网朝沈箫席卷而来。
沈箫握着墨玉箫轻快越过阑干,他身负重伤,如没有意外肯定不会是鬼刀冢的对手,先不论武功高低,就算是这些死士车轮战也能把他耗死。
死士,顾名思义死战到底,血尽则止。
江昀站在小倌馆外,此时街上寂静如鸡,所有店铺皆怕被殃及池鱼纷纷关门大吉当缩头乌龟。
他担忧地望着沈箫厮杀的身影,眼睛已然红透。
街道上充斥着刀光剑影,金石撞击之声不绝于耳,鲜血四处喷溅,温热的身子接连变成冰冷的尸体,青石板路上清凉的月光被殷红覆盖,鲜血流进石板间的缝隙,渐渐干涸成顽固的紫黑色。
当最早的一束天光刺破云层降临在这安谧的小镇时,浓郁的血腥气让朝气蓬勃瞬间蔫败成萧条倾颓。
终于,沈箫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他神情呆愣,当抵挡已经变成习惯性的动作,当鲜血糊住双眼和神经,当再也举不起武器,最后一丁点力气也被耗尽,便只有坦然接受死亡。
沈箫浑身上下数不清的狰狞伤口,衣袍早被砍得稀巴烂,被无数鲜血渲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凝固的血使得衣料与皮肉粘连,难解难分。
清秀俊雅的面容此刻就像地下钻出的恶鬼,一双眼睛仍然熠熠生辉,从额头流下的那缕血经过眼角顺着笔挺鼻梁在好看的鼻尖上停留小会儿,然后一滴一滴地落下。
他听到有十几名死士朝他冲了过来,风拂过刀锋的声音如此悦耳清泠,只是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让他眉头紧皱。
“不要。”
江昀大喝一声跪在他面前抱住他的身子。
可惜无济于事,他虚无的身子挡不住不懈砍在沈箫身上的十几把弯刀。
沈箫在乱刀之中倒下,透过密密匝匝刀和人的间隙,他好像看到天亮了唇角不自觉地勾了一下。
江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沈箫最后看见了他。
他挡不掉死士们的弯刀,反而近距离目睹最爱之人被剁成肉泥的惨状,江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他极度痛苦地蜷曲着身子,体内的五脏六腑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肆意搅弄翻转,随时可能背过气去。
残忍的情景慢慢消失,江昀又回到了虚无之境。
“都看见了吧?”孟婆轻声回道。
“我要回去,你带我回去,我现在要马上见到沈箫。”江昀冲四面八方嘶哑地喊道。
孟婆似乎轻笑了一声:“江公子,你还不能回去。”
江昀双目猩红地恨道:“凭什么?”
孟婆道:“你连看都不忍心,那经历此劫的人岂不更痛苦?”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已经看到了吗?现在我要回去,我要回到沈箫身边。”江昀踉跄地站起身,原地转圈抬头望向缥缈无尽的黑色。
孟婆道:“不,江公子,你还不完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