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菀之到了洛阳以后没有直接去营造司报到,只是因为刚搬家,需要忙的事情太多了!何况这新买的宅子虽然花了一笔巨款,却也已经是姊妹二人能在洛阳买到的最便宜的房子了,这么大的一间小院,要按正价来买,没有个三四百两是下不来的,但谁叫它破啊!
姊妹俩第一天落脚先是赶在户曹关门前急匆匆地去递了落户的帖子,同时上了房契,晚上两个人卷着铺盖睡在二楼的地板上,睡到半夜这窗居然被风吹掉了。杨菀之只能点着灯连夜检查了屋子的结构,还好梁柱都是完好的,也没有锈蚀,窗户只是合页老化,做个新的还能凑合用。
辛温平替阿姊端着烛台,两人在家里上看下看,真是哪哪都是破的。她不由苦笑:“阿姊给别人盖的房子都精巧迭丽,轮到自己家却只能住这破屋子,苦也苦也。”
杨菀之也无奈道:“你庆幸阿姊会造房子吧,否则咱剩下的那点钱都不够修这屋子的!”
“也是,凑合凑合还能用。”辛温平嘴上说着,心里却暗暗想,还是要给阿姊搞一些钱来的。
这一路上她虽跟着钱放、吴诗雅两个“富二代”过得衣食无忧,可也看到了民生多艰。她看着那些饥荒年的灾民,更加深切地体会到阿姊一个人能把她拉扯大,供她读书、让她衣食无忧是多么不易。阿姊像她一般大时已经扛起这个家了,她也一样可以挑大梁了。
“唉,家里这些物件我们先紧着要紧的用,打两个床架、一张书桌一张餐桌、四张凳子,柜子太麻烦了,我们现在没什么行李,就慢慢打。”杨菀之估算着要用的材料,“对了,还得搭个马厩。另外买点砖,将房间隔出来。”
如今这屋子上下两层都是一览无余的,也不知道原先的房主住着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或许就是买了又闲置,总之是没有房间可言。姊妹二人商量着,打算在一楼挨着厨房隔出餐厅,给楼梯挪个位置,放在玄关后面、餐厅旁边。姊妹二人在洛阳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做堂屋的必要,就在一楼再做一间书房,到时候杨父杨母的排位也摆在书房里。二楼就左右隔出两间卧室,大间的给杨菀之用,做成里外间,外间弄成小工作间。小间给辛温平,放张书桌,打一个书柜一个衣柜就够用了。
理想是很美好的,但银子不够。
只是这天渐渐冷了,洛阳不比江南,如今才到八月,夜晚已经很是寒凉。杨菀之第二天就出城去采买了一堆材料,赶了一整天的工,修了窗户,又连夜搭了个简易的床架。至于桌椅板凳这些必须的物件,统统按最简单最朴素的来。好在杨菀之手艺好,干活儿快,即便是没有什么纹饰的家具也做得端方雅致。
万幸的是姊妹二人是骑着马来的,这洛阳城里买马也比外头贵些,一匹马要五百文到一千文,但有了马不仅省了买马的钱,还能出城去镇上采买木料。镇上的木料比城里便宜了百分之二十的价格,加上杨菀之会算料拼料,买了二两银子的板材木材,愣是没浪费一点,打完床架、两张桌子、四张凳子,还用余料额外拼了个小方茶几。杨菀之买了木蜡油往上一打,看着比外面卖的还顺心。
“不愧是阿姊!”辛温平自然是一整个夸赞。
杨菀之倒是不以为意,这活儿要是干不好,她在营造司算是白干了。
姊妹俩又花了两天的时间把内墙砌好,杨菀之这才去营造司报到。
玉机坊,营造司。
冬官大夫柴克岑望着眼前这个穿一身亚麻布衣、除了一双眼睛亮闪闪身上哪哪儿都灰扑扑的姑娘,扫了一眼手里的推荐信,又将她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
那眼神里写满了狐疑。
“杨-菀-之?”柴克岑一字一顿地念道。
“柴大人。”杨菀之恭敬行礼。
柴克岑的视线又一次从杨菀之的头顶扫到杨菀之的脚尖:“你今年多大?”
“十五。”
“十五岁。”柴克岑咂摸了一下,好笑道,“十五岁,两年的经验?你在维扬县的营造司做什么工作?整理图纸还是收拾烫样?”
不怪柴克岑发问,杨菀之这个年纪就算是很多男子也都还在学艺阶段,干的就是给师父整理图纸的杂活。可她的这封推荐信上却写了她在营造司已经工作两年有余,还言之凿凿地说她参与了很多项营造,不得不让柴克岑怀疑。只是这写推荐信的赵学明也算是他的老友,两人当初是一同进的冬官署。只是赵学明这人不圆滑,太刚直,得罪了上峰,于是有了贬官外调一事。而他比较幸运,早早脱离了大兴的冬官署,在洛阳的营造司混了十年,已经混成了这里的领头羊。
这赵学明一向耿直,他说的话还是有两分可信度的。只是眼前这小丫头实在长了一张不可信的脸。再说哪有营造司收个丫头的?小地方营造司规矩少,洛阳营造司可是不养闲人的。只是这赵学明在这推荐信里又说了她爹也是工曹,说她爹死在营造上,小姑娘一个人还要拉扯妹妹多不容易。柴克岑自己也是个做爹的,家里的女儿比杨菀之小一岁,赵学明这感情牌一打,让他动了些恻隐之心,想着这丫头反正识文断字,实在不行想办法弄到洛阳的春官署里做点抄公文的活计,也算是没让老友太难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柴克岑这边想着,却见杨菀之不急不缓地递上来一个两寸见方的盒子,一双清亮的眼睛直视着他,丝毫没有因他眼中的狐疑而退缩,反而落落大方地道:“大人,我在维扬县营造司主要负责做烫样,图纸略画过一二,大小木作都上手做过。我们县城营造司人少,什么都要会点。我知道我现在看起来不太让大人放心,这里是我自己做的烫样和图纸,大人可以过目。”
柴克岑对她不放心,这个情况她早就料到,毕竟世人对女子的成见不是女皇在位这短短五十年就能消解。但没有办法,她不能光靠一张嘴就让人放下成见,她能做的,只有拿出成绩来。
拿出绝对的实力,让柴克岑看到,男子能做的,她能做得更好。
柴克岑打开盒子,一下子就被眼前的烫样吸引了目光。
这烫样做得是一座宫舍,精致到连窗户的雕花都细细地雕出了镂空。柴克岑看见那镂空的窗户后面似乎还有什么,伸手一碰,发现那窗户竟然能打开!打开窗户,里面还站着两个彩绘小人儿,屋内的家具陈设也一应俱全。饶是柴克岑做了十几年冬官,也不由啧啧称奇。再看她画的图纸,线条平稳,每一根墨线下墨都很均衡,设计上也有几处巧思,虽然在柴克岑看来还有些稚嫩,但放在司中已经算是中上水平了。
何况她才十五岁!
柴克岑这下算是知道老友为什么要极力推荐这个丫头给他了。
柴克岑看着那烫样,越看越新奇,越看越觉得好玩,一个三十六七的大老爷们儿穿着官服坐在桌前,眼睛都快贴在那烫样上了。他东摸摸、西摸摸,发现这烫样的每一处都是用榫卯接起来的,就连屋顶的瓦片都用木头雕出了锁扣,一片一片扣在烫样上。他一边摸一边吸气,对这烫样只有四个字的评价:爱不释手!
他问道:“这烫样是你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