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两位皇子你死我活的党争被迫结束的当夜,皇帝克洛夫在一众亲卫仆役簇拥下,昏昏沉沉地回到卧室。
只是刚一躺下,那痛苦地泛着铁青的老脸,便瞬间在无边的心寒痛苦里一阵晕眩。
天旋地转,一幕幕的走马灯似乎都在眼前翻滚,他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发白的两眼之中映入大脑的只有无边的空洞与嗡鸣,仿佛一切都昏花地闪烁不住。
在这长久的晕眩中,不知过了多久,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中,四周的景色才逐渐地隐约清晰起来,耳边回响着轻轻的抽泣声。
他微微睁开眼睛,只看到眼前朦胧的烛光下,模糊映出一张含泪的少女面庞。
是瑞贝卡,此时寸步不离地跪在他床榻旁,两只眼睛哭的红肿,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
他那皱纹纵横的干枯面颊微微活动,许久,才挤出来一个勉强的笑容。
“朕……家门不幸……让你见笑了……”
“不,不。”瑞贝卡垂着泪,深深把头磕在地上。
“属下不敢……陛下的几位皇子,都是德才兼备了的,二殿下也无非是突发情势之下,一时有些非分的想法而已,陛下教诲之下,他定能悔悟了……”
“呵……”
克洛夫没有回答,只留下一声悲凉的长叹,也不知他是否认同此话。
他默不作声地就那么仰面朝天躺着,悲凉的目光,久久注视着宫殿顶端璀璨的穹顶。
“你是……六岁那年时,被朕收养的吧。”
“是。陛下之恩,臣万死不能报!”
克洛夫没有说错,瑞贝卡是他亲手收养,带到皇宫里视为己出地长大的。
她本是平民之女,六岁时,在一场大瘟疫中父母双亡,是亲临城市视察的克洛夫,把她带回皇宫收养。
她遗传了平民的朴实爽朗,对任何人都平等相待,也因此在一众贵族出身的皇家亲卫中备受孤立,可她也并不记恨,只是私下奋发习武苦练剑术,今年才十七岁,已然武艺超群无人能敌,年纪轻轻便做到了亲卫长的位置。
也因此,她在宫中别无牵连,被克洛夫升为贴身亲卫后,她眼睛里便只有一个皇帝,赴汤蹈火都全无二话。
克洛夫怀疑太子后,便又把她赐给亚伦作为太子亲卫长,实则是让她作为密探,时刻监视太子平日往来。
可作为亲卫,她也不能时刻紧跟亚伦贴身监视,能探听到的,也只有亚伦平日里的一些太子党官员往来罢了,至于亚伦私下有何密谋,又和哪些势力有所牵扯,这些信息就不得而知了……“朕想听你照实说一句。”克洛夫喃喃自语着。
“亚伦,是否有资格担得起这一国之君?”
沉默。长久的沉默。即使瑞贝卡平时谈吐行事无比得体,但此时面对这样的问题,也不敢吐露出半个字来。克洛夫苦笑起来,微微摇了摇头。
“是啊……连朕自己都看不清的事,更不敢定论,问这样的问题,的确难为你了……如今才想见,立储比治国更难,想要立志戡乱,却反而南辕北辙。朕想在咽气之前,把能平定的事尽量做完,只可惜这几个孽障,把这点老骨头最后一点心气耗干了。有时候,朕真不愿考虑这些,只能心想,和这些不肖儿孙相比,若你是朕的亲生女儿,那该多好啊……”
也许是发自肺腑的叹息,也许是纯粹不切实际的一点幻想,克洛夫这随心的吐露,瑞贝卡是无论如何当不起的,她惶恐地跪伏下去,磕头哭道:“不……请陛下别说这样的话……在臣心里,陛下一直是胜似父母的……”
“唉……”克洛夫长长地叹息一声,仿佛自己也意识到,这不过是自己在这无数让他伤透了心的子孙与官员面前,一点徒劳的憧憬罢了。
他重又静默下来,许久之后,又疲惫地张开口,缓缓地问:“……那个行刺的女仆……招认了吗?”
“……还没有,臣等无能。”瑞贝卡低着头,愧然地坚声回答。“属下马上再细细究查,加刑拷问,必要撬开她的嘴巴,将同党一网打尽!”
“不,不……”
克洛夫闭着眼睛,神色苦涩地摇摇头,缓缓说道。
“若是审问并无收获,就不必再审。你就替朕秘密动手,私下……处置了吧。”
“是。可是陛下,此人身上必有重大内情掩盖,如今一无所知,就贸然……”
“不!”克洛夫疲惫痛苦地闭眼许久,像是终于恢复了几分精神,双眼不再迟疑地陡然睁开。
“关于刺客的事,当然要查,但不能在她身上查了。如今,不能再让她招出任何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