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荣笑道:“你们用的墨是上好的兰墨,写出字来都有淡淡的兰花香呢。”
宋嘉言眼睛明亮,粉唇噙着一缕笑,脆生生道:“爹爹,别拿这种糊弄小女孩儿的话糊弄我了。我又不稀罕什么兰香、荷香,墨就是用来写字的,好用就成了。爹爹,把你的墨条给我几块吧。”
爱女所求,宋荣自然应允。
父女两个正在说话,就听小厮在外禀报:“老爷,章大老爷来了,太太命二爷在偏厅待着,着奴才来问一声,老爷可去见见?”
宋嘉言一听章家便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宋荣拍拍她的手,对小厮道:“知道了。”
前些年,武安侯压下了章家捐官之事。这章家倒还真是个有本事的,竟手眼通天地将闺女送去二皇子府做了小妾,听说章氏女颇有手段,很得二皇子宠爱。年前还怀了个哥儿,只是不小心给掉了。不过,二皇子极是心疼于她,便安排人给章家捐了官。如今,章家也是官身了。
二皇子亲自出马抬举章家,便是武安侯夫人亦是无可奈何。
宋嘉言嘀咕道:“以女人晋身,如无根之萍,何况为人鄙薄,又牵扯上二皇子府,爹爹何必去见这种人?”
宋荣望向宋嘉言,没言语。宋嘉言见宋荣并未斥责于她,胆子又壮了几分,继续道:“本就是啊,爹爹熟读经史,便是正经后族,多少人家煊赫一时,之后便烟消云散。何况章家这种……不是我瞧不起他们,除非章氏女成了武则天,否则章家有何可来往之处?爹爹正经清流出身,备受皇恩,再者,真算起来,章家又不是咱们正经亲戚,爹爹何必惹这一身腥去?”
宋荣想了想,竟觉着宋嘉言说得有些道理,拍了拍宋嘉言的脊背。宋嘉言念书便有这样的灵性,若是儿子,加以磨炼,自己百年之后还愁什么?
“好,爹爹就听言儿的。”宋荣并非没有决断之人,吩咐小厮回绝了章明,牵着宋嘉言的手,笑道,“咱们父女便找老太太要好吃的去。”
章明等了半日,未能等到宋荣,只得跟外甥宋嘉诺说了会儿话,讪讪而去。
主院里。
眼瞅着要用晚饭的时候了,小纪氏听宋嘉语说了宋荣并未见章明之事,心下便有些不快,唤绿云道:“去问问老爷,晚饭摆在哪儿?”
绿云着小丫头去问,不一时,绿云回禀:“老爷和大姑娘去了老太太院儿里,说叫太太带着二姑娘二爷一并用。”
小纪氏叹:“知道了。”定是那死丫头又缠着她爹爹过去的。话说小纪氏嫁来宋家,不是没点儿小算盘。不过,宋家人口简单,更兼宋荣是个再精明不过的人,便是小纪氏也不敢在宋荣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小动作。只是,小纪氏对于宋嘉言宋嘉让的成长,亦无多少关心。
其实,这也正常。宋嘉让五岁便被宋荣挪到前院儿去住,连老太太身边也不叫住了,为此宋老太太狠气了一场,还骂了宋荣一顿。宋荣这人,看着俊雅斯文,其实最有决断,他决定的事,任谁都别想更改。挨了老太太两拐棍子,到底将宋嘉让放到前院儿学习生活。小纪氏不过后院儿内宅理家,前院的事,她手再长,宋荣也不会叫她伸过去。而宋嘉言,更不必小纪氏费心。
当初,小纪氏一举四得把梁嬷嬷派在宋嘉言身畔,原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料宋荣见梁嬷嬷当差用心,不但把梁嬷嬷的月银翻倍,还多次奖赏梁嬷嬷,命梁嬷嬷用心服侍宋嘉言。如此,梁嬷嬷一举在宋嘉言身边儿站住脚。
宋嘉言在宋老太太、宋荣母子心中,地位不凡,这一点,小纪氏尽知。小纪氏自负聪明,宋嘉言与宋荣更不傻。尽管宋嘉言时时碍着小纪氏的眼,叫小纪氏恨得牙根儿痒,到底小纪氏也不能将宋嘉言怎么着。
一时,宋嘉语自西厢出来,与宋嘉诺姐弟两个见过。
宋嘉诺道:“母亲,我与姐姐也去给老太太和父亲请安吧。”
宋嘉语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就是脸色不大好,瞧着有几分苍白,说起话来亦是柔柔弱弱,道:“还是吃过饭再去吧。老太太那里的东西,我可吃不惯。上次竟弄出什么臭豆腐来,我一闻,险些没吐了。”
小纪氏忙道:“听你姐姐的,有孝心也不在这一时。”在小纪氏看来,宋老太太越来越怪了。先时家事挑剔、给宋荣塞丫头小妾,小纪氏应对从容。如今做的事,小纪氏不要说应对,简直完全不能理解。
种菜不算,还常弄些古怪吃食给孩子们吃。宋嘉言那丫头皮糙肉厚的啥都吃,她这两个儿女可不能那样糟蹋。便是想儿女去讨老太太欢心,也不能拿儿女们的健康开玩笑啊。
这里小纪氏母子女开饭,那边宋老太太祖孙三人也用晚饭了。
宋嘉言相貌与宋荣并不肖似,不过,两人生活上许多方面都是如出一辙。譬如,父女两个都是人手一张嫩黄的玉米面薄饼,先是往饼里抹了香喷喷的肉酱,再放三五片薄薄的冷切羊腿肉、鲜嫩的小葱,最后加几根略带苦味儿的曲曲菜。然后,将饼一裹,双后握着吃。
裹好一个饼,宋嘉言先递给老太太,说:“祖母,你吃这个。”恰好宋荣也卷好,双手递给母亲,宋老太太笑得眼睛弯成一线:“你们自己吃,我会裹。”先时她想法子不停地往儿子屋里塞丫头挑剔媳妇,便是怕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如今儿孙皆孝顺,宋老太太怎能不喜悦。
宋嘉言执意给老太太放在手里,撒娇:“祖母吃我这个。”
老太太接了,赞一句:“我家言丫头最孝顺了。”
宋嘉言嘴甜无比:“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老太太哈哈笑:“跟你爹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待祖孙三人欢欢喜喜地用过晚饭,大家喝着茶,宋荣方道:“娘,下个月是秦家老太太的寿辰。要不,你带着大太太和孩子们一道去串串门?”宋荣春闱时,秦家太爷,如今的礼部尚书秦宣明是彼时的主考官。如此,宋荣与秦宣明便有师徒之分。何况,宋荣是当年的状元,往日间,秦宣明对宋荣亦颇多指点。
宋家兄弟争气,宋荣深得皇恩,这些年,宋家与秦家许多走动,很有些通家之好的意思。寻常的交际,都是小纪氏出面,这次秦家老太太过寿,还是七十整寿,宋荣方想请母亲过去走动。
宋老太太有些犹豫,其实,她也出去走动过,碍于宋荣的面子,自然没人说她什么。不过,宋老太太不是傻子,她能察觉出那些贵妇人对她的不以为然。因此,除非必要,宋老太太懒得出门。
“娘,老秦大人是我当年科考的座师,让哥儿、诺哥儿都在秦家家学里念书,如今咱们两家也是通家之好。娘尽管去,有太太伺候着你,无妨的。”宋荣温声道。
宋老太太道:“那我裁两身体面衣裳。”人靠衣装的道理,宋老太太还是明白的。
宋嘉言拊掌笑道:“那可好,我也跟着祖母做两身新裙子。祖母,明儿个咱们一块儿挑好料子、好首饰。说来,秦老太太也是帝都有名的贤良人了。当初,她嫁给老秦大人的时候,秦家说是书香人家,其实已经落败了。老秦大人当年科举可没有爹爹的才干,因为屡试不第,那时许多人瞧不起老秦大人,秦老太太却是一门心思供丈夫念书。为了贴补家用,秦老太太当尽了自己的嫁妆,还给绣铺里做绣活儿去卖。终于老天不负苦心人,考到三十五岁那年,老秦大人中了进士。”宋嘉言言语伶俐,很快便勾起了老太太的兴趣,见老太太听得入神,宋嘉言笑道,“后来,老秦大人做了官,官路顺遂,一路高升。官场应酬,有人给老秦大人送丫头送妾送美人,老秦大人一一回绝,不染二色。听说,先帝在位时,曾开玩笑要赏赐老秦大人宫女呢,老秦大人是宁死都不肯接受。如今,秦家的三个儿子都是秦老太太所出。”
宋老太太叹道:“老秦大人还算有良心,不枉秦老太太先时为他吃的那些苦了。”
“可不是嘛,”宋嘉言道,“更难得秦家家风好,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家。他们家三老爷家的两位公子与大哥、二弟是同窗,到时老太太也瞧瞧,都是知书识礼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