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说:“我告诉过你,我是临时住在我三姑家,接下来我要回D国,回我自己的家。”
她垂下了头。
我望着她绞在一起的手指,我知道她在害怕。
她在害怕什么呢?
害怕我离开吗?
她会害怕这种事吗?
一位自闭症专家告诉我,阿斯伯格患者是需要社交的,他们只是缺乏技巧。事实上他们比普通人更加敏感,更加需要人际关系。
所以,她其实是会难过吧?
我不说话,耐心而紧张地等待着她。
这一等就等了八分钟。
八分钟一到,她立刻站起身,说:“你该回家了。”
我说:“晚一点也没关系的,我不需要每天都一样。”
她不吭声,低着头直接走去了门口。
她的步伐和平时一样稳定,既不拖沓也不迅速。
我跟上去,说:“胜男,我明天就走了。明天一早。”
她还是不说话,默默地走出了图书馆。
我的心里泛着一种异样的感觉,我觉得她是很在意这件事的,虽然她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于是走下台阶后,我拉住了她的手臂。
“胜男。”我说,“回去之后,我们虽然不能一起来图书馆了,但还是可以视频,我们可以继续一起分享宇宙的事……”
“你说,”她忽然抬起头,死死盯着我,说,“你五点五十要离开这里。”
我说:“是的。”
她执拗地看着我。
我明白了,我是明白她的,我解释道:“以前都是五点五十的,但今天不一样。我的意思是今天不一样,因为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最后一天就可以晚一点回去……比如你方便的话,比如咱们可以一起出去吃冰激凌、或者喝奶茶。”
胜男看了我好一会儿,比起宇宙,这些话对她来说真的太难懂了。
她就像台运算不动的老电脑似的,过了很久才说:“我不能吃冰激凌。”
我问:“为什么?”
“冰激凌里面有很多糖,”她说,“糖会使我做奇怪的事。”
“那没关系。”我说,“我们可以去喝奶茶,无糖奶茶。”
“去吃冰激凌。”她说。
我说:“你不用勉强自己,我是随口说得,我不喜欢吃冰激凌。”
“去吃冰激凌。”她说,“你不会嘲笑我。”
她望着我,却绞着自己的双手手指,她说:“我喜欢冰激凌。”
胜男喜欢吃冰激凌,我一直都不知道,因为我没见过她吃。两年来,我俩不是没聊过吃喝,但她从不理会。
大量的糖确实会让胜男做奇怪的事,她突然变得很兴奋,不断地从长椅上站起来,不断地在地上走来走去,脸上带着普通人喝醉时的迷之笑容。
幸好我们现在身处公园里一个僻静的角落,不然,一定会有善良的路人报警,说我给小学妹嗑了奇怪的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