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日出,辉煌的阳光照耀在高昌城外,黄沙带着粼粼的血色,惹得行人的眼眶里似乎在泣血。
三个人,三匹马,行走在高昌西门,葡萄园里藤蔓枯黄,落叶纷飞,踩在脚下沙沙作响。龙霜月支白衣如雪,牵着一匹红色的骏马,怅然而行。泥孰和麴智盛默默地跟随在她的身后。
泥孰翻身上了战马,豪迈地冲着二人一笑:“两位,不必送了。我们突厥男儿就像草原上的鹰,不管失去家园还是失去伴侣,都不会折断它的翅膀。”
“泥孰,对不起。”龙霜月支幽幽地叹气,“我没有遵守父王与你的婚约。”
“哈哈,霜月支,”泥孰摇摇头,“那不是你和我的约定。霜月支,去寻找你的幸福吧,如果你想留在高昌,我会用手里的刀剑来捍卫你的幸福;如果你想浪迹天涯去寻找,我会用草原上最美的歌声为你祝福。”
“泥孰!”麴智盛走过去,伸开了手臂。
泥孰跳下马,热情地和他拥抱:“麴兄,在我们突厥人看来,手里握着刀剑的,并不一定是真正的勇士,但为了自己的所爱不计生死的,一定是真正的勇士。我钦佩你,我向你认输,同时退出这场角逐。”
麴智盛苦苦地一笑,没有说什么。
泥孰重新跳上马,眺望着东方的朝阳,大声吼叫:“我突厥男儿的沙场,又岂会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说罢催动战马,马蹄卷动,朝着西方的大漠与草原疾驰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龙霜月支眺望着他的背影,惘然若失,她回头望了一眼麴智盛:“三王子,我也该走了。”
“你要去哪里?”麴智盛一脸难舍,眼眶发红,声音也在哽咽。
“谁知道。”龙霜月支思绪惆怅,“我是焉耆的罪人,也让龟兹、疏勒蒙受了严重损失,此生将不容于焉耆,不容于西域。这样也好,自己最难舍的东西可以斩断了。”
“霜月支,”麴智盛失声痛哭,“不要走,不要走!我舍不得你!”
“不舍的,难舍的,都要舍去。”龙霜月支双掌合十,朝着大漠默默地朝拜,“积聚皆销散,崇高必堕落。合会要当离,有生无不死。国家治还乱,器界成复毁。世间诸可乐,无事可依怙。”
金黄的大漠上,一袭白衣盈盈跪拜,宛如地上莲生,大漠泉涌。龙霜月支将头磕在地上,似乎在为亲人祝福,似乎在与自己离别。麴智盛两眼泪水,迷蒙中,他看见龙霜月支站起来,骑上了马,似乎回头朝他嫣然一笑,又似乎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决绝而去。
蹄声远去,白衣,红马,黄沙,雪山,一切都融入了无常的世界,化作一粒微尘。
麴智盛知道,她带走了自己的人生。
北门外,也是一场送别。
这场送别声势浩大,城门上缀着黄色的布幔,城下铺着红色的地毯,高昌王宫的乐舞歌姬排列在道路两侧载歌载舞。成千上万的人拥塞了城门,不但高昌国的王宫重臣全部到齐,连国内的三百佛寺也派出僧侣,诵经祝福。城里的行商百姓更是举着各种供奉,拥挤成一团。
因为,今日送别的是大唐来的玄奘法师。
朱贵死后,高昌国的内忧外患算是烟消云散了。麴文泰在这场事变中损失了两个儿子,一双腿,他深受打击,一病不起。玄奘日夜陪伴,为他讲经祈福,麴文泰自思罪孽,也明白正是自己对前后两任王妃的暴虐,才引发了这一场叛乱,一场复仇。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麴文泰终于在恐惧中看到了天道的力量。
等他病好之后,玄奘打算告辞,遭到麴文泰的极力挽留。此时对麴文泰来说,玄奘已经成了他心灵的导师和精神的支柱,他如何舍得放玄奘离去?
麴文泰态度坚决,言辞恳切,无论如何都不放玄奘走。
麴文泰好话说尽,玄奘坚决不答应。麴文泰急了,当即告诉他:“我是绝对不会放您走的,要么您留在高昌,要么我送您回大唐,您好好想想吧!”
玄奘毫不妥协,回答道:“那好吧,我的尸骨可以给您留下,但我的心愿您却留不下。”
面对麴文泰的逼迫,玄奘最终选择了绝食,端坐三天水米不进,麴文泰当即大哭,终于屈服了:“法师,弟子任凭您西行,只求您早早用一些饮食吧!”
在这种情况下,麴文泰终于知道自己挽留不住玄奘,只好为他准备一应物资,送他离去。高昌人知道玄奘要走,也不胜伤感,纷纷赶来送别。
麴文泰双腿已经残疾,他坐在肩舆上让人抬着,亲自送玄奘到了城门外,命人将赠送玄奘的东西推上来。玄奘一看,顿时吃了一惊,麴文泰送给他的,竟然是一支商队,或者说使团!
“法师,弟子无以为报,这些日子让人赶制了三十套法衣,以及遮蔽风沙的面罩手套靴袜等物。”麴文泰道,“法师西游天竺路途遥远,来回恐怕不下二十年,弟子备有黄金一百两、西域通行的银钱三万枚、绫罗及绢纱五百匹,作为法师这二十年的盘缠。”
玄奘深感不安:“陛下,这如何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