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八抬话未落音,有人大喊大叫:“来了!来了!大红马来了!”
人们无不惊异,都往大路上瞅。果然,那家伙鞍鞯齐整华丽,仰头扬鬃,四只蹄子嘚嘚有声,一副悠然自得的架势,大模大样如入无人之境,徜徉而来。
一直走到徐通扬面前,立定,先看徐通扬,再看地面。
刚刚站端正,枣红马就看见了横在地上的麻经天,双蹄高扬,身子几乎垂直,然后,雷霆一击,直接把麻经天的脑袋砸得稀巴烂,红的白的,飞出老远。
不远处有人大口呕吐,显然是吃了人肉。
也有人大声叫好:“这一下,不叫麻经天,改麻通地了,老天爷明天一定下大雨,给咱们黄家镇洗地。”
马踏麻经天之后,那马又立定在徐通扬面前,还拿头脸脖子往他身上蹭,似多年老友,异乡重逢。
徐通扬早已见怪不怪了,抚摸马头,抱住了,在马的前额狠狠地亲了一口:“哥们儿,咱们干大事儿去。”说完,站到椅子上,翻身上马。
人群里议论纷纷:
“谁还敢说不是神仙?人还没到,马倒先来了三天。”
“谁听说过马把马咬死的?黄八抬怎么敢说假话?他也不会不是?”
“这是老天爷要收麻经天黄仁义,还让马打前锋,这事儿,谁料想得到?”
“这辈子,见一回真神仙,还跟神仙一起待一整天,没有白活一回!”
“今天才知道了什么叫真人不露相,都说他是神仙,还明明是个神仙,嘴里就是不承认。有真本事,就不用装了,没本事的人才装大头鬼。”
徐通扬本来要走,听了一阵议论,叫过黄八抬,弯下身子,附耳交代一阵,然后,抬头,四下注目,算是告别礼:
“乡亲们,该交代的,都跟黄八抬交代过了。请大家不要瞧不起三里桥送来的任何一位女人,她们比任何人都冤枉。咱们黄家镇被屠杀的话,镇里的女人,也是这个遭遇。
“如果大家能把她们当成咱们黄家镇人,当成咱们的女儿、妻子看,我余不二感激不尽!请分给她们钱财,请给她们活下去、活好的机会,请给她们往下活的尊严。
“余不二谢过诸位了!后会有期!”
附耳交代,只是个假象,徐通扬一个字都没说。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徐通扬有特别交代,所以,往下,黄八抬的话,分量就十分重,几乎没人有敢质疑一个车把式。还有军方的几百人和花成海庞有才两个,徐通扬不准备跟他俩见面了,路怎么走,当人还是当麻经天那样的鬼,由他们自己选。
悟性是自己的,神仙也包办不了。但是,有这么一个附耳交代,估计,任何一个七品从事或者将军、大将军,要想在附近欺压良善,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徐通扬手里没有马鞭,但是,宰相家的公子哥儿,骑马是行家里手,说完,两腿轻轻一夹,红鬃马一声嘶鸣,嘚嘚而去。
黄八抬带头,所有人都跪送神仙哥哥,直到看不见人和马。
沿街,兵和民,都跪着,马到之处,一片“神仙哥哥,等您再来”的低声祝愿。徐通扬本想赶快离开,但此情此景,只能信马由缰。
镇子外,更是火把无数,黑压压都是人头人身,人们大老远看见马就跪了下来,也是“神仙哥哥,等您再来”的祝祷声。
徐通扬不敢耽搁了,万一今天的消息到了刘隐或者王保六耳朵里,我的大仇,怎么报?
都叫我神仙爷爷神仙哥哥,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哪怕一个强壮些的女人,也能一拳把我打趴下,而有没有神仙,神仙到底什么意思,还真的不好说。
仅凭反复被吊在劈柴上,享受烟熏火燎这一件事,就让人摸不透这位背后的、隐身的高人,到底用心何在。
还有这匹马,怎么透着如此巨大的邪性?
到底是邪性还是灵性?谁送来的?为什么这么帮我?
既然这么尽心竭力帮我,我全家,怎么就直接被灭门?
疑问太多,混乱如麻,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瞎琢磨,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想到这里,徐通扬啪啪马头:
“马兄,咱们快逃吧,我都要饿死了!”
红鬃马似乎听懂了人话,一声长嘶,几乎四蹄腾空。
徐通扬但觉两耳生风,赶紧闭上眼睛。还是觉得马太快,索性抱住马脖子,心想:夜里,没人看见我这狼狈相,骑大马不被摔死,才是正经道理。
不知道飞奔的马窜向何方,也不知道马准备把自己驮到阎罗殿还是凌霄殿,只要远离此地,只要能吃到一顿饭,只要能安安稳稳睡上一大觉,只要两条胳膊别累得受不住,不松开马脖子,掉下来,徐通扬这一夜别无他求。
马终于停了下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如钉在地上,稳如泰山。
徐通扬睁眼,一间小屋,单扇门敞开,几支蜡烛,把室内照得明明亮亮,当屋一桌酒席,冒着热气。桌旁一把椅子,桌上一副筷子。
徐通扬拍拍脑门子,略加思忖,下马,进屋,坐下,胡吃海喝,见不怪其怪自败。
反正,虱子多了不痒,欠债多了不急。爱咋咋地吧,来什么,都接着,想不接,自己也当不了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