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失言,老人一脸讪笑。
天底下再傻的人,都知道一位八境远游境武夫的分量和价值。
这搁在宝瓶洲最顶尖的几大王朝,都是已经涉及到一国武运的超然存在。
老人其实有一肚子好奇纳闷,不过仍是把话语压下,言多必失,以免好好一桩善缘,给自己画蛇添足给弄没了。
老人离开小巷的时候,郑大风说是去透口气,陪着老人一起离开。
到了巷子外大街上的老槐树那边,元宵赏灯,不分贵贱,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老人和郑大风站在树底下,问道:“怎的陈平安也不问问我真实身份,以及更重要的报酬?”
郑大风想了想,“大概只有等到隋右边点头答应,他才会来问这些。”
老人自嘲道:“如此看来,你我还是有些铜臭气,陈平安才是个讲究人。”
郑大风弯着腰,看着熙熙攘攘的热闹街道,淡然道:“讲究人容易吃亏。”
老人也收敛神色,眼神沉寂,幽幽深深,“去他娘的吃亏是福。”
沉默片刻,姓荀的老人问道:“大风兄弟,何去何从?”
郑大风说道:“废人一个了,就想要重操旧业,回去当个看门人。”
老人问道:“要不要去我山头?神仙日子不敢说,酒肉美人是不缺的。相信你也知道我的脾气,会有事没事找你聊天打屁的。”
郑大风摇头道:“不想欠你这个人情,也没这份心气去你山头狐假虎威了。”
老人拍了拍郑大风肩膀,“想开点,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郑大风气笑道:“你一个上五境练气士还有脸混吃混喝的老家伙,然后跟我这这么个废人说想开点,你好意思啊?”
老人感慨道:“不料我隐藏如此之深,还是给大风兄弟一眼看出了上五境神仙的高人风范,看来书上形容女子天生丽质难自弃,对我而言,也是适用的。”
郑大风转头看着这个一本正经的老家伙,“你在师门修行这么多年,是不是经常有人想要跟你练练手?”
老人摇头道:“不曾有过,年轻的时候,靠英俊潇洒,在师姐师妹之中极有人缘,一有麻烦,她们早就争着抢着帮我摆平了。中年以后,幡然醒悟,总觉得每天混迹花丛不太好,重新捡起修行一事,大道之上一日千里,故而宗门长辈无比器重呵护。老了以后,更是德高望重啊。”
郑大风拍了拍老头的肩膀,“亏得荀老哥你不是在咱们家乡长大的,不然会有很多家伙教你做人。”
老人笑了笑,不置可否,自言自语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隋右边若真是愿意投靠我们门下,那我得好好琢磨,该送给她什么样的祖师堂入门礼,该如何报答陈平安愿意松手放人离开了。”
郑大风玩笑道:“有本事送件仙兵给隋右边啊。”
老人呵呵一笑,“这可不行,最少在隋右边跻身玉璞境剑修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把这棺材本拿出来送她的,而且到时候还需要她答应庇护山门,最少三百年才行,不然我可不舍得。”
郑大风转头望去,老人与他对视一眼,理直气壮道:“咋的,吹个牛还犯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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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钱一行人回到药铺已经很晚,陈平安一直等在门口,喊上隋右边说有事要谈。
两人走在小巷,缓缓而行。
陈平安便将那老人想要隋右边去他所在山头修道的事情,与隋右边原原本本说开了。
隋右边面无表情,反问陈平安可曾知晓那人的底细,姓甚名甚,修为高低,山门何在。
陈平安说这些事情,得先问过隋右边你的意见,他才可以去谈,以及去推敲和确定,得出答案后,他甚至还会飞剑传讯太平山,请求老天君亲自帮忙验证,等到万无一失,才会让隋右边再做最后的决断。
隋右边一直沉默无言,陈平安只好陪着她走出小巷,走在行人稀疏重归寂寥的大街上。
隋右边在破庙一役,死了两次,老龙城外与一位金丹修士互换性命,三次之后,武道之路,就会止步于第八远游境。
隋右边突然站定,问道:“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转投那人山头,最少能够以此赚取一两件法宝,和那老人所在宗门结下一炷香火情分?”
陈平安哑然失笑,摇头道:“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我当然希望你留在身边,希望能够亲自帮你顺顺利利散尽纯粹真气,安心转修剑道,成为一名练气士,大道可以走得更高更远,但是你应该明白,我如今才是五境武夫,长生桥的重建刚刚起步,比起宗字头这些传承千年以上的仙家豪阀,当下这点家底子,根本不够看,而修行路上,一步慢,步步慢。”
隋右边又问,“如果我选择离开,关系我隋右边身家性命的那幅画卷,你会如何处置?”
陈平安毫不犹豫道:“我当然要藏好,修道一事,人心起伏难料,留在我手上,最少我不会害你,更不会以此要挟你,这一点,你信不信我,我都是如此想的,可是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哪怕那位老人是真心待你,愿意将你收为嫡传弟子,让你进入他所在宗门的祖师堂,可我如何保证其他人,不会对你心生歹意,不会希冀着以此钳制你,在某些危险关头,不会逼迫你去身陷险境?人在高位,身不由己,可是我陈平安不一样,不是说我就比老人更心善,待你更好,而是我最少不会将你隋右边视为货物,不会有人出了高价天价,就将你取舍买卖了。”
隋右边死死盯着陈平安。
陈平安坦然与她对视,“真心话。”
隋右边也没有说答应或是拒绝,反而莫名其妙岔开说了句题外话,“那个太平山女冠,倒是生得绝色,还是一名元婴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