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装甲车队最开始的行进速度像是在深夜的城市交通线上行驶,那么现在就是晚高峰时期。底层甲板覆盖着一层海藻般的湿滑物质,看起来像是某种有机油脂,如果没有前方的突击坦克将底层甲板上这一层厚厚的物质像是处理柏油路路面那般切割、铲起,后方车辆的履带极有可能会在底层甲板上打滑。
这种履带设计之初就预想了各种使用环境,即便是地球上最松软的淤泥都无法困住安装了这种履带与匹配发动机的装甲车。即便行进速度缓慢,但装甲车队还是朝着正确的方向稳步前行。皇帝将指挥车安排在了突击坦克后方,像是大航海时代的领航员那般指引方向,祂所散发出的灵能光辉更是在物质宇宙与以太之海两个层面,对具备两种不同天赋的参战者施加指引,无论是基因改造战士还是秘法师都能清楚地看到祂,这让第一机密团那些凡人士兵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
虽然他们是皇帝与摄政从全球各地招募并加以训练的精锐士兵,但他们依旧是凡人,阿提兰星堡核心底层甲板那些恐怖的景象不可能不对他们的思想造成负担。尤其是如同地震一般沿着阿提兰星堡核心支撑结构向上蔓延的轻微震颤,恐怖的、不可名状的嘶吼更是令人脊背发凉,仿佛在无光的深处正在发生一场战争,这种未知的恐惧对凡人来说是种几乎无法承受的压力。
两只相似的巨兽装撞在一起,阻挡在它们中间的钢铁支架柔软得像是面团。
相似的蝠翼与相似的反曲大角令它们面目可憎,其中一只巨兽用恶魔般的巨兽牢牢抓着一把银色巨剑,另一只巨兽喉咙部位巨大的皮质喉袋急速收缩,张开嘴吼出一道肉眼可见的音波,长达百米的通道震碎成纳米级粉末,连同另一只巨兽头顶的黑色大角和自己的一部分下颌骨。疼痛令握着银色巨剑的巨兽发出嘶吼,但它仍将那把剑刺入了敌人弯曲的、长满骨刺的脊椎,即便是它的敌人用满口利齿刺穿它的脖颈,大口吞咽它的血液就如同吸血鬼吞咽灵魂,它仍在用力搅动着银色巨剑。带有腐蚀性的黑色血液如瀑布般喷溅出来,洒满漆黑的钢铁甲板后生长出一条条半透明的小蛇,银色剑身映照着另一头巨兽的影子与它们饱含仇恨的眼睛。
曾经名为布莱克卡德·伯特刚与马克西姆斯的生物用利齿、长爪与天赋相互撕咬,它们眼中都带着无穷的恨意咬下对方的血肉、吞咽对方的血液,就好像要将对方完全吃进肚子里。这是一种仪式行为,是一种献祭行为,是源自同一个体自我潜意识的自我集中行为。曾经名为布莱克卡德·伯特刚与马克西姆斯的生物都没有意识到,它们全凭本能行动。过往的每一件事都因为极端情绪的煽动变得不可控,它们不再具备曾经的理性,只有情绪与永不衰退的肾上腺素等激素主导了一切。
虚幻的小蛇吐着信子在阴影中游走,仿佛它们置身于水中,它们用蛇口吐出思想的毒液,追逐着未能及时逃离的小型外星生物,将其咽入腹中——这里冷得要命,但更下层却有着沸腾的铁水,那是等离子反应炉散热管道熔毁后形成的奇观。异人族从月球土壤中开采的固态水水分子经由循环逐步被引力拉入下层,花费数百年时间来到这里成为永不停歇的升华、凝固循环的一部分,成为这片核心区域底层甲板永不停歇的白色暴雨——愤怒、欲望、羞耻、渴望,种种情绪酿造的毒液构成了毒蛇自身,也构成了如今的布莱克卡德·伯特刚与马克西姆斯。它们的身体不再是纯粹的物质,以太能量转化成的质量为提供了坚韧的身躯,布莱克卡德·伯特刚用能够轻易撕碎储水罐铁壁的利爪抓住血亲兄弟脊背上的蝠翼,但却无法刺穿比铁壁更薄的皮膜。
【叛徒!懦夫……杀!血!】
【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哥哥……蠢货!】
即便是现在,布莱克卡德·伯特刚与马克西姆斯的思想仍在以太位面碰撞出肉眼可见的火光。原本作为智慧生物所拥有的完整理性的思想已经被污染,现实与梦境之间并无界限,映照在彼此眼中的影像被扭曲、放大、增添了更多恶意。它们眼中周围的阴影燃烧着火海、堆积的颅骨。每一寸空气中都充斥着暴力、血腥与示意狂欢。它们只是在嘶吼、宣泄着自己混乱的想法,用暴力和错乱的语言阐述自己疯狂的观点,用纵情狂笑来表达微笑,用相互伤害来表达亲密。
这里没有什么是正常的,甚至就连物质宇宙宏观物理的时间箭头也受到了些许影响。破碎的身躯艰难地爬上陡坡,几秒种后被切开的伤口与血管就开始了弥合,在一阵升腾的黑色烟雾之后一切又都恢复了原状。死亡与生命的界限并不明显,空气中拂过的微风令它新生长出的皮肤和肌肉感到一阵愉快的刺痛。
【我们从始至终都不曾掌握自己的命运……你会死在我手里……即便是现在!】
明亮的泪水从布莱克卡德·伯特刚如今化为野兽双眼的瞳孔中滴落,仿佛那是从它身体中挤出的人性,紧接着愤怒又将泪水烧干,混乱与疯狂再次占据上风。某个声音催促着它张开嘴吐出致命音波——被声波压缩的空气发出剧烈音爆,布莱克卡德·伯特刚转动脑袋,目光所及之处纷纷化为粉末——它攻击的是感受到敌意的位置,但银色巨剑与利爪却从另一个方向刺了出来,动作快到布莱克卡德·伯特刚那经过强化的动态视力都看不清。
如果它看得再仔细些,就会发现马克西姆斯手中的那柄巨剑剑柄已经与手臂生长到了一起,成为了一个活着的器官。如果它看得再仔细,就会发现刺进它身体里的不仅有那柄巨剑,还有马克西姆斯从身体里延伸出的血管。物质宇宙的形体对它们来说愈发不重要,它们在用尽一切手段吸取对方的灵魂与力量。这是它们灵魂中不断低语的思想催促它们所做的事,后者想要恢复完整,以它们作为凭依来到物质宇宙,用它们在物质宇宙的身体保护自己免受驱逐。
“我们本就是一体的。”
马克西姆斯用那鬣狗般的变异吻部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它们并没有听到,除了利齿撕开皮肤、金属切断骨骼的声音,周围还有莫名其妙、不易察觉的狂乱鼓声与吹奏声在物质宇宙之后的帷幕响起。马克西姆斯看到两列皮肤黝黑的奴隶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到它与布莱克卡德·伯特刚跟前停下,完全没有被它们的争斗所干扰,就好像时空已经停滞了那般。马克西姆斯看到这群奴隶们赤裸的身体上披着黄金与宝石,瘦长得不似人形的脸上满是骄傲与漠然,将小号举到厚实的嘴唇前,纷乱而狂喜的吹奏声响起,如同刀子一般切割着听众的耳膜。
“我看见了命运。我们本该待在同一具身体里,但命运让我们在出生前分开。我们应当一同回归梦境,我亲爱的兄长,那是我们诞生以前曾经遨游的地方。你我同为一体,我们曾经在那探索宇宙的奥秘,我们将会在那里生活与梦境诸神一起生活直至永恒,我们将看到宇宙消亡又重生。那才是属于我们的本源,我亲爱的兄长。我们本就是梦境中的天使,如今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我们已经将异人族指引上了真理之路。”
布莱克卡德·伯特刚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愤怒焚烧着理智,布莱克卡德·伯特刚用双爪抓住马克西姆斯头顶双角,张开嘴朝着后者的头颅倾泻音波。皮肤最先化为粉末,血淋淋的肌肉也在半秒钟后被玻璃,然后是眼球和以太能量构成的畸变软骨,黑色的颅骨以超乎寻常的坚硬承受住了声波的洗礼,但即便是畸变的骨骼也在高频振动下出现裂纹。就在布莱克卡德·伯特刚即将粉碎马克西姆斯的头颅时,后者将银色巨剑砍向自己,同时将布莱克卡德·伯特刚的一支手臂生生斩断。马克西姆斯终于摆脱了束缚,但此刻它什么也看不见,它发出恼怒的尖叫、狂乱地挥舞巨剑,驱逐一切靠近自己的东西。
布莱克卡德·伯特刚嘶吼着后退。
甲板因为它们的争斗而裂开,原本漆黑的缝隙张开一条巨大的、闪烁着橙红色亮光的沟壑,浓重的雾气升腾而起然后在这个空间里凝结成冰,大量冰屑随着两头巨兽扇动蝠翼刮起的飓风飘落。马克西姆斯重新生长回来的听觉器官在黑暗中听到了兄长的嘶吼,它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么位置扑过去,用力此处巨剑——剑身划过的轨迹逐渐慢了下来直至停止,就连攀附在剑身上的血管和黑色火焰也不再跳动。康斯坦丁迈着永恒不变的冷静步伐穿过战场,踩碎由毒血构成的小蛇,几乎听不清的狂乱低语和尖叫从他的战靴底下响起,就好像禁卫统领踩死是不止是一条小蛇而是一个有着自我意识、但是陷入疯狂的人。禁卫统领对此毫不在意,他继续往前走,穿过挂满冰霜的战场,来到了甲板裂隙旁边,看到了马克西姆斯与正在坠落的布莱克卡德·伯特刚身旁。
“这就是它们的终结吗?”
【不,远远不是。】
“这里不是我们的目的地。”
【传送门在另一个方向。】
“我没有想到是你。”康斯坦丁转过身,看向漂浮在一旁的女人。“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凯瑟琳?”
【祂让你来见到我,难道这还不够说明答案吗?】凯瑟琳身着皇帝赠予姐妹会的金色战甲和一把宝剑,白色的火焰在剑身上熊熊燃烧。这身战甲极其精美,无处不在用隐藏的花纹描绘出藤蔓和玫瑰。【我诞生自祂的灵魂,我死后自然会回归它的国。每一位强大的灵能者在以太之海都会投下自己的光辉,吾主的光辉则比恒星还要明亮、还要强大,因此我现在就生活在祂身边。你也一样,康斯坦丁,你们每一位禁卫军也会踏上和我相同的道路,只不过吾主对你另有安排。】
康斯坦丁看着仿佛凝固在琥珀中的布莱克卡德·伯特刚和马克西姆斯,然后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凯瑟琳,尤其是她身后仿佛由钢铁铸造、喷涌着火焰但却如真正的羽毛那般柔软的翅膀。“在我看来,你和这些东西没有区别,你同样是由以太能量构成的生物。我并不信任你,凯瑟琳,如果你真的是凯瑟琳的话。”
【我是凯瑟琳,但也不是凯瑟琳。我是第一位在战场中牺牲的人造人,凯瑟琳只不过是一个名字,第一位牺牲的人造人、第一位殉道姐妹,这才是我的意义。】凯瑟琳扬起长剑,落到地上。从黑暗中走出了另一位禁卫军以及另一位身着姐妹会战甲的战斗姐妹。【吾主需要我们驱逐这两头恶兽,将它们赶出阿提兰星堡。】
“这里只是梦境”
【这里既是现实,也是你的梦境,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明显。如果你非要追究的话,其实现在你还在吾主身边,装甲车队刚刚驶入底层甲板。你在梦境里考虑时间因素并不明智,因为这里没有线性时间可言。】
仿佛子弹击碎玻璃的过程被拉长了一万倍,刺耳的尖叫在马克西姆斯的剑身周围晃动。康斯坦丁紧紧握住长戟,但他却发现自己握着的正是皇帝手中那把长枪。他警惕地看着那名身着禁卫军装甲的战士,然而后者只是朝着他敬了个礼,用禁卫修会的暗语手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这场战斗的成败取决于你的意志是否足够坚定,因为这场战斗将会发生在你的梦境里,或许在现实中只是短短一秒钟,但在这里却是永恒。我们将一次次尝试,直到完成任务,因为祂想要我们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