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体会到一种陌生的力乏。精神却依旧在亢奋中,好像想到了很多,但却捕捉不到什么头绪,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想起以前男人们凑在一处,三两句话后必定要往女人身上扯。
他们说男人在女人身体里留下了东西,那女人就跟从前不一样了。那些东西会让女人悄无声息地改变,带着独属于他的印记。桑仪曾说过的,贺敬容在出事前是个十分温柔慈善的女人,不是现在这样的。他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将邪恶留在了她的身体里,侵蚀了她、摧毁了她,所以她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一想到母亲,呼吸便重了一些。气息吹动了晏婉颈子上的碎发,弄得她发痒,于睡梦里抬手抓了抓脖子搔痒。她的睡颜如此安宁,脸上有餍足后未退的潮红。他想她一定是喜欢的,那么从这里出发的种子,落到她那里,也会开出欣然如悦的花的,而不是他这样的恶果。
晏婉在清晨小贩的吆喝声里醒过来,眼睛缓缓睁开,看到男人的背影,在关窗。窗户关得很轻,把外头的嘈杂声遮了一半在外头。然后他又把窗帘合上,掩了要闯进来偷看新娘子的阳光。
窗帘一合上,男人的背影就看得很清楚了。裸着上身。收紧的腰线,深陷的腰窝,那里昨夜迸发过叫她惊诧的力量……晏婉的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在他转过身前忙闭上了眼睛。
晏婉感到身边的席梦思沉了一下,男人的气息就近在咫尺。他并没有动,只是靠得很近,似乎在看她。晏婉想起来自己还没穿好衣服,有点慌,眼皮便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她听见顾钦低低的笑声,“醒了?饿不饿?”
装不下去了。晏婉睁开眼,他拿了衬衫往身上套,“想在房间里吃,还是去餐厅?”
晏婉抬了抬头,想看看自己的衣服扔到什么地方去了。衣服没找到,却看到了他的目光停顿的地方……他扣扣子的手停下了动作,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晏婉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还没说出自己的决定呢,他人已经到了身前,“还早,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
晏婉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又累又饿,浑身都酸得不想动。大约要再睡一觉补个精神,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一双手在上下求索,孜孜不倦地复习功课。她觉得纳闷,同是不通人事的,他怎么会进入角色这么快,似乎懂得还不少。
“你这都是从哪儿学的呀?”其实不是一句问话,有点抱怨的意思。
顾钦只是笑,不说话。晏婉没等到答案,翻过身,面对着面。这回他的手指开始摆弄她的耳珠,没揉两下,耳朵就红了。
“怎么不说话呀?”她问。
因为他又想做点别的了……
哪有这样的?没完没了了。还说定力好,原来是体力好。信了他的鬼。。。。。晏婉推不开他。床垫很软,人像陷在云朵里,软绵绵地起不来。
“要问什么?”
“你哪儿学的呀?”然后自己福灵心至,有点后知后觉,“你跟我的画册上学的吧?”
“什么画册?”
“就那本。”
“哪本?好像没拿过你的东西……”
他嘴上抵赖,动作不停,立刻就将她的思绪搅散了,话都说不出来了。晏婉昏昏沉沉的间隙,觉得自己好像被他骗了。但不管怎样,先睡一会儿,回头再说罢。
三朝回门的路上,晏婉不断调整自己的坐姿。浑身上下,无处不酸。浑浑噩噩地都不知道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歪头看了他一眼,西装笔挺,头发规整,哪里还有酒店里那个放浪形骸的样子?所以一个人总是有好几张面孔,来对着不同的人罢。
她这样不舒服,那人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啊,真该撕破这人的伪装,露出他本来的面目叫众人瞧一瞧啊。可她自己的东西,怎么也舍不得被人看去。
顾钦合上报纸,探身过去,关心地问:“怎么了?”
晏婉立刻摇头,“没事没事。”
“没事就好。”
晏婉听到这话,警觉起来,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都德笔下的那个叫小白汁的漂亮小山羊,而他显然易见就是那只大野狼。那故事的最后一段写着,“如果有一天,你来到普罗旺斯,我们当地人会时常对你说,塞甘先生的羊和狼搏斗了一整夜,后来天亮了,它被狼吃掉了。”
蜜月快结束的时候,晏婉忽然收到了唐素心的电报,上面只有“事急求归”几个字。晏婉太了解她,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她不会这样失措。同家人商量了一夜,定下了回程的日子。早晚要离开的,顾钦也在定州耽误了许久,也该回去了。
不想场面弄得太伤感,佟家人都在宅子里同他们道别,只有两个哥哥送他们上火车。佟大爷话不多,一路上只听到佟五爷在絮叨。叫她遇事冷静,叫她凡事不要冲动,叫她好好要做个贤妻良母——往常这种话她都要顶回去的,可今天她竟然一点反驳的念头都没有,笑着打趣他比嫂嫂们还啰嗦。
她脸上一直有笑,登车的时候、从车窗处冲哥哥们挥手的时候,她一直都笑着的。好像是只要一直保持住微笑,离别的伤感就会放过她。但人生八苦,何曾放过什么人呢?
等到站台上的亲人都看不见的时候,晏婉才被那种巨大的失落感淹没起来。和逃婚时不一样,和求学时离家也不一样,这一次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离别。把身体和心从原生的家庭里完全割裂出去,和另一个人组成一个新的家庭。而且,“永远也回不去了”的那种感觉竟然那么强烈。
顾钦从别处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她站在车窗前默默地流眼泪。猜到她是不舍,他从身后抱住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抱着她。晏婉感到他无声的安慰,那颗心反而更脆弱委屈了,索性也不忍了,由着自己哭。又有点后悔,刚才离开家的时候,或许就该哭。她一直嬉皮笑脸的,他们会不会觉得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心没肺,不再念家里人了?
“什么时候想家了,就回家去看看。”顾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像有人抛来的救生圈,把她往岸上拉。晏婉有时候想,两个人相爱的意义是不是就在此呢?在某些无助的时刻,拉一把、托一下,就活过来了。
晏婉点点头。她也不想哭的,只是亲人的熟悉的面孔总在脑海里,只要一想起任何一个人的音容笑貌,甚至家里的一桌一椅,都会惹得她眼泪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