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信王本有着一张椭圆的、白净的、颇具少年天真感的脸,这回南下一个多月回来,人晒黑了点,也瘦了,脸庞拉长了些许,跟他的皇帝兄长就更不像了,看在他的乳母眼里却是感慨万千,连连说当年他母妃就是这模样。
信王从不知自己的生母是什么模样,只因那个女子运气太差。
他的生母是个平民女子,从一个洒扫宫人到宫妃,也不过是先帝醉酒的一次胡闹。可能是当时先帝的儿子太多,这个小小的采女即便怀了身孕也没掀起什么风波,最后竟真被她生下个大胖儿子来。只可惜,她因为产后大出血去了,当时的信王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女人,她就变作了一具苍白冰冷的尸体。
好在先帝虽然爱胡闹,也没把这个新得的儿子忘在脑后,甚至还给他找了个不错的归宿,给了育有一女、再无所出的崔娘娘抚养,也就是如今在慈安宫里住着的崔太妃。
崔太妃出身好,许是因为这个顾忌,先帝一直没把他正式认领到养母的名下,故而,他也算不得崔太妃的儿子,先帝殡天后他也没法接崔太妃出来供养。后者倒还安慰过他一回,说是慈安宫里有许多老姐妹作伴,日子又悠闲,倒比出来替他管王府杂事轻松得多。
每个月,他至少要去慈安宫探一探养母的,这回离京多日,恰逢太后身体不适,更该进宫去表一表孝心。
故而,前一日禀报完公事,回府洗涮完一路上积蓄的风尘,次日一早他就马不停蹄又进了宫。
先是去慈宁宫应卯,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才到了太妃们聚居的慈安宫。
崔太妃早年生平城公主时伤了身子,后来再无所出,身子骨也偏弱,每年春天总是断断续续的犯着咳症。
信王今天过来,免不了奉上些好药材,另附上江南名医那里讨来的方子,这两样东西让崔太妃十分受用,捏着他的手絮叨了许久,说得自己又短了气轻喘起来才停。
老宫人在旁边给她顺气,也凑趣说:“老娘娘可是日日夜夜念着王爷和公主呢,只可惜,公主嫁得太远啦,一年到头来就只能见两次面。要是没有王爷,咱们娘娘日日陪着我们这些老骨头,只怕要愁死了。”
崔太妃做出个忧愁的表情:“如今咱们王爷长大成人了,要给陛下办差了,这是好事。可,今后啊,没准就是一走几个月的,叫我这个做母亲的去哪里盼着人呢?”
信王正要解释,这次只是事出突然,以后肯定大多数时间还在京城,请崔太妃不要担心。
老宫人就很懂眼色地说:“恕老奴多嘴,若是能有个王妃,三不五时进宫陪老娘娘说话就再好不过了~”
崔太妃眼睛一亮,投向他的目光满是殷切。
信王哭笑不得,自从他过了十六岁生辰,这样的戏码几乎每隔两三个月就要上演一次,养母对给他做媒的事似乎乐此不疲,要不是有陛下替他顶着,宫里头又没有他的生母,太后更是懒得操心这种事,只怕他这会儿府里能塞得满满当当。
好不容易从崔太妃那里脱身,少年王爷刚出来走了十几步,就撞见两个宫人正在墙角对着一盆花窃窃私语。
一个说“这花根里生了虫子”,另一个说“你怎么知道?它看着并无不妥呀!”,那一个却不肯解释了,直接抄起小花铲就开始刨土。
信王从小就喜欢看各种侠客行、志怪话本,曾对里头描写的江湖很感兴趣,更为里头描写的那种缠绵悱恻的感情所触动,他格外钟情的就是一个死了妻子、独身多年、遵循亡妻遗愿为她打造了一个桃花源的男子。
故而,除了决定要娶个自己真心钟爱的女子外,他平日里在王府里没事也爱侍弄一二花草。
听了两人的对话,他好奇心大起,忍不住悄悄凑了过去,想看她们到底谁输谁赢,那花泥底下是不是真有虫子。
可惜,他虽然心中向往江湖,但他的身手还没敏捷到那种地步,宫人们又都是训练有素、耳朵最灵敏的,以至于,他离二人还有十步远就被发现了。
因为是进宫觐见太后、太妃,他穿了一身很招摇的大礼服,就是冷宫里的老宫人也能认出他的身份。
“奴婢参见王爷。”两个宫人动作很迅速地给他行礼。
信王摆着手走过去,瞅了眼那盆郁郁葱葱、还未结出花骨朵的绿植,好心情地问:“这是南诏来的豆瓣兰吧?你怎知花根有虫?”
宫人呆滞了片刻,便知方才自己的话都落入王爷耳里。
“启禀王爷,这个,是奴婢猜的,主要是看着它叶根处有些发黄,再则,土壤似乎也……”
宫人似乎有点紧张,说话有点结巴,但还是很完整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信王听得颇感兴趣,盯着对方小心翼翼刨开湿润的泥土,等那带有虫蛀痕迹的根部露出来后,他觉得这个年轻的宫人养花很有一手,跟他花大价钱弄到王府的那个老花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你是伺候哪位太妃娘娘的?”
他开始考虑,要从一位老太妃身边挖人,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以及,这件事传到崔太妃耳里会不会变味,诸如此类的问题。
不料,宫人沉默了会,声音似乎多了点尴尬。
“启禀王爷,奴婢是御前伺候的宫人,今日只是顺道走一趟慈安宫。”
另一个宫人也连忙作证,又抬出自家主子王太妃、和身旁同伴从前的旧主康太妃二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