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止薇很害怕娘亲再嫁,因为再嫁的话,很大可能娘亲就不要他们兄妹二人了。可慢慢长大,看着家里经济状况越来越差,娘亲和哥哥身体又不好,时常缺医少药,那时她就很希望自己能多个新爹爹。若是新爹爹愿意照顾他们兄妹二人,不把他们赶出门去就再好不过了。
那时,止薇甚至旁敲侧击问过娘亲这些,可娘亲不肯再嫁,说要等看着他们兄妹二人成家立业,自己就下去见她爹爹。每每提到这个话题,最后总是母女俩抱头哭一通,然后不了了之。
如今,止薇离开家里进宫已有八年多,虽然知道哥哥近况,却不知娘亲如何。她恋家的心思被骁郡王这件事勾了出来,便按捺不下去,日日琢磨着,等哥哥随大军回朝,是否可以向陛下求个恩典见上哥哥一面,或是托人向他打听下家里的近况。
止薇万万想不到,她印象中那位忠贞至极、死守家风的娘亲居然正是骁郡王那位“荒唐”的意中人!
秦夫人得到消息时也不大敢相信。
她记忆中的那个苏氏是个才情横溢、美貌多情的女子,虽然家道中落,从官宦千金沦落为青楼歌姬,一身气度也不输许多大家闺秀。就连初见之时,她自己都被对方的绝代风华摄去了一半的心神,险些忘了自己去寻她的初衷。
面对她的鄙夷和冷眼,当年的苏氏没有苦苦哀求,没有跪地求饶,而是以一种和她身份不相称的高贵姿态悉数回敬。就连最后那一次擦肩而过,苏氏留给她的也只有一个淡漠到极点的眼神,没有仇恨,只有可怜,和一丝隐约的嘲讽。
苏氏面对她时,并不像一个小小的青楼歌姬面对武将世家的夫人,更像是两个地位完全平等的女人。
苏氏看不起她,可怜她,因为她是个抓不住丈夫的心、只能靠着卑劣手段将情敌逼走的可怜女人。
这样高高在上的怜悯让秦夫人更加恨她!
这十九年来,午夜梦回之时,秦夫人时常会看到年轻的苏氏。
苏氏带着清浅的笑意,挽着秦仲光的手,走在秦府里,走在繁花似锦的园子里,走在京城的大街上,走在幽静的林间小道上……
每每惊醒之时,秦夫人都会看着身侧熟睡的男人或是空位告诉自己,名正言顺的秦夫人是她,而不是苏氏或其他女子。苏氏再好,也已经嫁作他人妇,远走他乡,她不需要再害怕。
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她真的渐渐忘了苏氏,可她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会在京城再次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容。
更令她惶恐的是,苏氏的女儿不知为何竟也进了宫,还在御前伺候,似乎还颇得皇帝信重。
秦夫人心中警铃大作。
难道,这个该死的苏氏当年要跟她抢夫君,如今苏氏的女儿又要回来跟她的女儿争抢了吗?
秦夫人猛地站起身来,问侍女:“国公爷人呢?可回府了?”
侍女看她一眼,怯怯道:“国公爷约一刻钟前回的府,像是,去苏姨娘的院子了。”
秦夫人心中微沉,重新坐了回去。
苏姨娘是秦仲光新近纳的一房小妾,容貌清丽,谈吐不俗,颇受秦仲光宠爱,近来一个月里头竟有半个月宿在那贱人的院子里。
旁人都在私底下传,说因为安国公打了太多胜仗,功高震主,皇帝开始忌惮这位国公岳丈了,才故意借养病之机将其扣在京城,派了世子去北疆镇守。
又有自作聪明的人说,安国公在这种时候纳妾实在是韬光养晦之举,一来二去的,皇帝定然会放下戒心,他也就能再次受到重用了。
可只有秦夫人心知肚明,那位苏姨娘之所以入了秦仲光的眼,全然是因为此女生得跟当年的苏氏有三分神似,而且刚好也姓苏。
秦夫人和秦仲光做夫妻已经二十二年了,一双儿女都已成人,世子文武双全、可堪大用,女儿也已经贵为皇后,她绝不担心这个苏姨娘会对自己的地位造成什么影响。
可,偏偏就是在这种时候,苏氏以寡居妇人的身份回来了。
秦夫人简直难以决断,到底是顺势让苏氏嫁了骁郡王那个粗莽武夫好呢,还是搅黄了这门亲事好。
前者,会让苏氏获得更高的地位,却也断了她和秦仲光的最后一丁点可能性。
后者,能让苏氏继续背负着低贱商户、丧夫寡居的身份,秦仲光的心思却难以提防……
思量许久,秦夫人心中的天平还是开始向后者倾斜了。
秦仲光如今贵为国丈,一举一动满朝皆有目共睹,比那位行事荤素不忌的外来郡王更需谨慎。他这样的人尚且会为皇帝不信任自己愤懑,又怎么会弃如今的富贵荣华于不顾,调头去追觅年少时对他不忠的青楼歌姬呢?
“没错,就是这样。他一定不会被那女人再次迷惑,他还是我的!”
秦夫人终于绽开一个满意从容的笑:“去,找个人把这封信笺投到骁郡王手里。记得做得干净些,别被人查到我们头上!”
侍女接过信笺去了,才走两步又被叫住。
“对了,苏姨娘侍候国公爷辛苦,你忙完这件事就去库里挑些好东西给她,可别拿那些个次品糊弄人。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