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饱度日,安居乐业。”
戴公望摇头:“这只是你看到的假象,只消倭寇一来,别说这些渔民,城中百姓,怕得十死九伤,到时候遍地疮痍,哀嚎遍野。”
“那长乐县……”
“长乐在福州府东面,一旦倭寇来袭,首当其冲,只怕比这里还惨。”
赵肃心头一紧,不由看向老师。
戴公望举目远眺,侧面凝重而肃穆。
“闽浙一带,倭寇为患,海防空虚,北面又有鞑靼虎视眈眈,当今皇上沉迷修仙之术,又有严嵩父子在……少雍,这个泱泱大国,实是危机四伏啊!”
戴公望能够看到这些现状,已经算这个时代少有的明白人,但他毕竟当局者迷,无法放眼世界,也就不可能看到西欧的文艺复兴,看到大航海时代的到来,更不可能预知未来这个古老的国度将渐渐在腐朽中没落,以至于三百多年后,一声pào响,轰开南中国海的大门,在那之后的一个多世纪里,屈rǔ、泪水、鲜血、pào火成为这条巨龙的烙印,那是一段让每个炎huáng子孙都禁不住泪流满面的历史。
戴公望的忧虑,来自于他清醒的认知。
而赵肃的忧虑,则来自于对历史的了解。
两人望着闽江没再jiāo谈,心中却都一样难以平静。
翌日戴公望便启程前往漠北了,临行前给他留了一句话:我与你讲杨继盛的事情,不是让你学他逞一时之勇,却连性命都丢了,而是让你学他威武不能屈的风骨,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忍一时风平làng静,是为了以后能做更多的事情,若是连命都没了,谈何其他!
赵肃郑重应下了。他知道,杨继盛的死对于老师来说,是心中一块很深的伤疤。
那之后连着十来天,赵肃都把自己关在戴公望留下的小院落里,潜心读书,不闻外事,赵暖几次来找他玩,都没能成功把人带出去。
这一天外面又来了客人。
赵肃刚沐浴出来,头发半湿不湿地披散在肩上,他以为是赵暖,也没多想,随意套了件外衣就去开门。
结果门外不是赵暖,而是陈洙,那天在客栈和他说话的青年。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他这副打扮,愣了半天,自己先脸红。
“少,少雍兄!”
水珠顺着赵肃的头发滑落下来,湿哒哒地贴在锁骨处,更显出肤色白皙。
“陈兄?”他也有点意外。
“少雍兄住处隐蔽,让我好找!”青年回过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
人家主动找过来,赵肃也不好拒之门外,忙请人入内奉茶。
“陈兄长我几岁,唤我少雍即可,无须如此客气。”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少雍也可唤我表字伯训。”
“不知伯训兄此来,有何赐教?”
古人寒暄,必然是得先这么文绉绉来一大圈开场白,然后才进入正题,赵肃几年下来,倒也习惯了。
“本月十五,城中举子欲举办一个诗会,我是来邀少雍一起前去的。”
赵肃诧异:“十五日不正是放榜之时?”
“正是,那日也是中秋佳节,游子在外难免寂寥,不若凑在一块儿也有个热闹。”
诗会?赵肃苦笑,他就算苦练几年,做出来的诗只能说符合格律,四平八稳,要说令人惊艳是绝对称不上的,至于急智或诗兴大发,就更扯淡了。
“我的诗作上不得大雅之堂,还是不去献丑了。”
“少雍此言差矣,大家都是互相切磋权充消遣罢了,不是个较真的场合,怎能说献丑呢?”
“……”
这种出风头的场合,人人趋之若鹜,就算出不了风头,也想去看个热闹。赵肃却在那里绞尽脑汁想着不去的借口,殊不知他这种避着风头的行为在别人眼里也显得特立独行。
陈洙因着那日的事情对赵肃留下印象,存了结jiāo之心,在街上偶遇赵暖,向他问起赵肃的住处,便找到这里来。
能够来此参加乡试的人,在地方上也是略有微名的,年纪再轻点的,必然意气风发,顾盼风流,哪个会像赵肃这样成天闭门不出的?
陈洙再三邀请,他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了。
八月十五那天,福州城里张灯结彩,百姓人家都备好月饼杂食,预备着拜月之后阖家赏月,举子们则聚在城中的穂芳园举行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