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拨访客在藤下歇脚饮茶听道情,大饱耳福,玉磬悠扬,带起的天地灵气涟漪如流水,好似将道观附近古树枝叶都给洗了一遍,愈发颜色青翠。
既然华阳宫那边还没有下达逐客令,他们就一路往祖师殿走去,沿着主神道渐次登高,视野开阔处,可以遥遥见到那座地肺山渡口,视野中,道官们身形渺小如蚁,往来如梭。有艘巨大的跨州龙船,最为瞩目,长百丈,阔十余丈,头尾鳞须皆雕镂金饰,船上建筑如琼楼玉宇,种植古松怪柏,宛如一座完整道观。据说这艘属于翠微宫的著名渡船,船舱底部藏有玄机,密排铁铸大钱如桌面,名为“压胜钱”,用以抵御航行途中云涛风雨带来的船身倾斜。
有那面相凶悍的青年率先打破静谧氛围,开口问道:“那位兵家初祖,姜祖师沉寂万年,此次携手道侣,重新出山,动静不小,必然所谋甚大。你们若是他,会如何作为?就地取材,作一番推演?”
山顶那边,毛锥开始对这拨世家子弟有些刮目相看了,年纪和本事不高,胆子和口气真大。
尹仙更是神色尴尬,这帮不知天地高地厚的惹祸精,真是什么都敢聊。
不过由此可见,弘农杨氏确实消息灵通。多少王朝道官,连那兵家初祖的姓氏都不曾听闻。
有少年郎手持一枝不知道从哪里偷折而来的柳条,抖腕晃荡,悠闲踱步,笑吟吟道:“第一步,总要先入主兵家祖庭,能够将那中土武庙作为私人道场吧?但是姜太公,尉先生他们几个,肯让位?这就是一个注定绕不过去的天大难题。若是我,便一鼓作气打上祖庭,既然是兵家嘛,总要……咦,姜祖师,姜太公,这么巧,都姓姜,不知有无说头。”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不愧是一双才刚见面就极为投缘的异姓兄弟。
聊这些,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忌讳。
就跟浩然天下的练气士,喝了点小酒,就说要打上白玉京差不多。可问题他们此刻是在地肺山,总归不合时宜。
“其次,就算兵家内部一条心,愿意对他认祖归宗。接下来也得看中土文庙的态度,浩然毕竟是读书人的天下,礼圣点头不点头,是关键。亚圣和文圣这两位,到底是默认此事、还是持否定意见,当然也很重要。”
“最后,就算过了这两道关隘,那位不肯靠岸给至圣先师登船的渔夫,认不认姓姜的兵家大道,就成了正统与否的重中之重。”
“三座无形沙场,层层关隘,就看那位兵家初祖如何排兵布阵,过关斩将,循序渐进攻城拔寨喽。一个不小心,姓姜的跟文庙谈不拢,执意要撕破脸,好不容易得来的升平之世就要退回乱世,变成跟我们青冥天下如今世道一般年景。”
有古貌老人笑呵呵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怎么讲?”
“比如兵家祖庭早就就想要再来场共斩,设法让那位初祖咎由自取,名正言顺斩草除根?”
“那会不会有另外有人,藏在幕后,野心勃勃,暗中蓄谋已久,要来个鸠占鹊巢?”
“如果兵家初祖与那渔夫早就搭上线了,干脆绕过儒家文庙,联手蛮荒?铁了心来一手彻头彻尾的改换天地?重新布置浩然?”
话题一起,各执己见,议论纷纷,乱糟糟的。
山顶那边,尹仙说道:“先开口扯起话题的年轻人,关牒上边化名商角,散修。好像来自小四州,身上带着一股雷泽湖独有的浓郁水气。”
南墙有不同的见解,“一看就是个脚踩西瓜皮的风流浪荡子,就不许他刚从雷泽湖那边赏花归来?”
尹仙摇头,“道人寻常游历,岂能粘连水运。王姓跟雷雨,那两位湖主,一个性格孤僻,一个行事无忌,外人哪敢招摇。”
毛锥说道:“具体的师门家学如何,暂时不好说,但是可以确定,他与太夷一脉道统,渊源不浅,至少跟那个喜欢养鹅的王姓,打过交道不止一两次。只说商角身边的书童,来历不俗,就不是一般人能够驾驭的。”
山阴羽客王姓,道号太夷,小四州境内那座乾湖的主人,老道士跟妖族出身的雷雨都是候补之一。
南墙未能看出那惫懒书童的根脚,好奇问道:“古怪还是神异?”
古怪,或是在上古甚至是远古岁月里就开始修行的“老不死”,或是古物成精,孕育出一点真灵,化作人形,走上修道路。神异之属,多是神灵转世或是某位大修士“转身”。
毛锥说道:“见了面,自己问。”
南墙嫣然笑道:“既然无法使用仙术看穿他们的障眼法,就当是猜灯谜了,也挺有意思的。”
毛锥眯起眼,不知为何,临时改变了主意,与身边尹仙说道:“尹仙,传下话去,准许他们上山便是,见一面聊几句。”
真是鱼龙混杂了,十余人数的这支结伴游山队伍,推敲深究其家族、道场来历,竟然至少有四处之多。
他倒要看看,是那夸夸其谈,纸上谈兵,大放厥词。还是真才实学,有的放矢。
尹仙面有难色,此地如何待客一事,从无定例。只说毛锥升任宫主,前来道贺之人,一个都无,这在山上,实属孤例。
毛锥说道:“无妨,去我宅子落脚便是了。”
尹仙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华阳宫的礼数是十分足够了。
这支真可谓是鱼龙混杂的登山队伍中,弘农杨氏有一双姐弟,随行侍女两位,护道扈从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