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巷的鸿渊坊比其他家多开了两日,第三天陈升鸿完成了工人们的遣散,大张旗鼓地关了门。
陈升鸿不去京师,也绝不在这时候独活,外人一贯道他精明又小气,可他此刻毫不犹疑散去多年心血,二十年前唯一幸存的陈派,这一次不再留存。
他一关门,陆陵立即赶去了长清斋。
是他失算了,亦或者不懂这些艺人们的心思,他要留下的人,并不会感谢他,鸿渊坊既会主动关门,不用想,长清斋也是会的。
他们主动关门,不仅仅是不愿意独存,还是对他毫不留颜面的抗议。
但他还存了些侥幸,慢慢走近长清斋。
看那朱红招牌正取下,门前挂的纸鸢都已收回,只剩空荡荡的架子。
他的心陡然一凉,原来他师父当真也这般绝情。
招牌摘下,那大门眼看将要关上,他着急了起来,上前去,一手抵住半掩的门。
骆长清恍惚了一下,似才看清眼前人,她轻叹道:“我不会去京师的。”
“你不是要传承穆家的手艺吗,不是还要为穆家正名吗,怎么,这就轻易放弃了?”他语中带着讥讽。
面前人道:“这一行,只灭我一家不会死,可若只留我一家,也断断不会活。”
“你是决计要与他们站在一起,哪怕我想要救你脱离这水火之中,你也不肯?”
骆长清无奈叹气:“这水深火热,原本也是因你而起啊。”
陆陵语塞,好半天后,方喃喃道:“你恨我?”
她抬眸看他,语重心长道:“不管身处何位,只要有心,都能造福百姓,凡事不要强求。”她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那手背上的伤疤让她怔了怔,须臾后,闭了闭眼,继续道,“你听我说,回去好好过你的生活,便是你如今的官阶,已是许多人望尘莫及了,你当知满足。”
陆陵的胳膊被她轻抬,鞭子的伤动了骨,这样抬起叫他又觉疼痛,他微蹙眉,面不改色,只觉心间一阵阵寒凉。
让我回去好好生活,你是在与我划清界限吗?
他宁愿她恨着,也不想见她在自己面前总是无喜无悲。
抵住门的另一只手暗暗握了握,又听她道:“对了,你的妻子……”
他的手一松:“怎样?”
终于想起来过问了?
“你已成家立业,更应知足了。”
若又被冷水浇灌头顶,他松开的拳头再度紧握:“是啊,你说的对,我的确比很多人过得好多了。”
可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骆长清犹疑片刻,又道:“倘若有朝一日……我的身份会不会给你在朝中带来麻烦?”
“什么?”他的心不安定,并未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面前人继续道:“那日听你唤我本名,我突然想到,你已有了自己的生活,当年你们拜我为师,也非是真正跟着我学艺的,只是刘叔想要我照顾你们,又觉没有缘由,这才出此法子,其实你们都是自由的,不若……”
“不若什么?”他抽回那被攥着的衣袖,又是一阵刺骨之痛袭来。
骆长清欲言又止,踌躇几番,还是将要说的话开了口:“不若你我师徒缘分,到此为止吧。”
突如其来的沉寂,仿佛连呼吸声都停滞,街上卷起一阵风,不算多的行人纷纷抬袖捂住了脸。
他低沉嗓音问:“你是要把我逐出师门啊?”
“原本,也不算是师门。”
“可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师父。”
面前女子不语,静静看他。
她并非专挑此时给他徒增烦恼,只是那日“穆寒筝”三个字一出,也许,离她身份的揭发不会远了。
陆陵并不觉得她在为他好,便是多年后也不曾理解:你既怕拖累我,那另两人呢,你为何允许他们站在你身边?
刚到潍远县的时候,你明明做了让我们三个都走的打算,是什么原因,让你改变了主意,而只赶走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