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素摇头:“我今日在六渡街,听人说起你,话可不好听。”
“这不是很正常吗?”哪个百姓会说山匪的好话?
“以前说我们烧杀抢掠,这的确是正常的,现在多了别的事情,若说以前是怨恨,如今,却是羞辱。”阿素道,“上一回,他来下聘礼,那时你若答应,还算是一段佳话,当时有些文士赞你们不畏世俗,勇追真爱,如今那刺史大人已经发了话,说你应该像大多数妇人一样,围着灶台锅炉转,这个时候你却答应了,你实在是……”
阿素深深一叹,继续道:“那时候合适的时机,不该想这么多,你偏要想,如今不合适的时候,你又不肯想了,你此时嫁过去,寨子里的兄弟会道你放下了尊严与气势,去给别人当使唤丫鬟去了,你这样还如何当寨主,如何让他们服你?而外面的人,都认为你有意为难他,还劳他母亲前来求你,说你不识好歹嚣张跋扈,他们甚至说,往后潍远县要是有个什么不太平,一定就是因为你这祸水嫁入县衙的缘故,你……愿意承受这样的质疑吗?”
徐燕来举目看窗外风过丛林,有飞鸟惊起。
这山上万物,都是她家中景。
可惜她不爱。
她莞尔道:“我不是高飞的雁,我是檐下的燕,该依附朱堂前。”
阿素见劝不得,默默裁衣。
在她身边多年,知她向来不是心有天地之人,她能做到寨主之位,凭的是本事不是气魄,她很多事情都害怕,时常觉得不安,内心甚至比那些深闺小姐们脆弱。
她这样的人,要么该生于权贵家,受诸多下人仰望的尊敬,叫她内心不再怯弱,要么,该嫁入平凡百姓家,受一人平等的宠溺,叫她不再缺乏安全感。
可她身在土匪窝,还偏要嫁给为官者。
这婚事不受百姓们欢迎,说是风光大嫁,可大红花轿进了潍远县,就肃然冷清了下来,没人欢呼,没人高兴,那丝弦响在长街,轿子里的人似乎听到了回声。
周围有些私语,她按嘱咐不能掀开帘子,但习武多年,听力灵敏,两边难以入耳的风言风语,声音不敢太大,但也绝不想刻意避讳她。
也听得有人暗搓搓丢菜叶子,摔鸡蛋,李牧延乘马在最前方,迎亲队伍甚长,两人相隔较远,那些人动作不大,只冲着轿子来。
她攥着手中团扇,想自己早就被骂习惯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可她管不住自己,偏能听到那些声音,还听得无比清晰。
轿子慢慢前行,丝弦之声依旧回荡,像是深夜中走在望不到前方的长路,耳边不断出传来这幽幽的声响,明明是欢喜的曲调,却叫人无端心沉。
忽而,连这曲调都断了,她心一慌,听外面接连几声喊:“不好,砸到大人了。”
“大人不是在前面吗,怎么砸到的?”
“谁知道他怎么过来了啊,你也是,怎的用那么大一个瓜去砸啊……”
“我……我还是赶紧跑吧。”
又听有人叫:“不好了,大人被砸晕了……”
“快救大人,就说么,这女匪是个祸水……”
她顾不上那些嘱咐了,掀帘子下轿,还没看清李牧延在哪里,忽被媒人劈头盖脸地指着脸:“哎呀,新妇不可脚沾地,你这不吉利啊,将来要给夫家带来灾难的……”
她连忙又钻回轿子里,余光瞥见了李牧延,周边有许多人围着。
大抵用不着她担心。
才跨进轿子,听媒人嘀咕:“出都已出来了,现在进去又有什么用?”
她听到了也只能当作没听到,没了新郎官在前引路,但轿子还是得抬进县衙。
也没人拜堂,一切都省了,入了县衙大门,百子帐也没去,直接到了新房中,李牧延被送去医馆,到天亮才回来,但不是自己回来的,他还没醒,被衙役和一些百姓们抬着,旁边跟着好几位大夫。
听说不只是被砸了一下,也怪他连日操劳,休息不足,大夫说问题不大,但他既然在睡着,就不要急着叫醒,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县衙上下放了心,李老太太来看新媳,带她在院子里散步,她转了一圈,才想起来:“昨夜没看清楚,我方才是从正厅出来的,我记得这以前不是您住的吗?”
老太太笑道:“牧延平日里住在三堂旁的侧屋内,这后边没安排住处,平日是我一人住,如今你来了,我把我先前住的正厅给你们,我搬到侧厅去了。”
“这……”
“这是应该的。”老太太拉着她手道,“不过衙役们习惯了,早上还是把牧延送到了他原先的住处,你夫妻二人新婚就分开,委屈你了,等他醒来我一定要他好好补偿你,对了,你们还未拜堂,按理说婚事未成,醒来后咱们给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