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稀薄而不失温暖。
我缓步走入,吕伯渊已在那里等候。
他身着一袭深蓝色绒面长袍,颜色沉稳而华贵,袖口和领口绣有精美的银色云纹,细看更显精致。看来这些日子,他在太子身边过得不错。
感受到他投来的视线,我刻意错开,不紧不慢地在他对面落座。
吕伯渊似对我这般作态早有预料,轻笑一声,故作自然地寒暄:“许久未见,姑娘身体大好了?真是可喜可贺。”
我置若罔闻,既然过去未来都不是朋友,似乎没必要客套:“先生也好,请问先生可将账簿带来了?”
“自然要呈给东家过目。”吕伯渊察觉到我的疏远,恭敬地将账簿放在我手边,“因此前洪涝,今年各庄虽略有收成,但无结余可交。原因是……”
我抬手打断他,“原因我已有所耳闻,先生做主,将账上的结余都借去赈灾了。”不仅是结余,他险些将那些佃户的性命都赔送了。言谈间,我随意翻阅账簿,一连四本,尽是赤字。不出所料,合上账簿,我面色如常,语气冷淡,“只有一问,此借可有凭据、利息、担保?”
“借银赈灾,要凭据利息恐怕落人口实。”吕伯渊坦言,“若论担保,太子作主赈灾,自是太子担保。”
“是嚒?”我不以为然,国库若有余钱,不必借用;太子若肯慷慨解囊,又何至于动我的,“那可有期限?若是逾期,太子会还我吗?”
“姑娘多虑了。”吕伯渊耐心解释,“有太子担保,即便银子回不来,姑娘日后也不会吃亏。化有形于无形罢了。”
我点头。算是接受他的说辞。但我明白,这笔银子是他借出,这无形的好处落不到我头上。要化为实际利益,还得仰仗他的运作。
只是,我不想再趟这摊浑水。全当我赞助他的仕途好了。
“好。”我干脆地应道,“既然今年事宜已了,当初与先生约定的好处,先生自取便是。其余的事,等到年后,我另择管事,再与先生交接。”
“东家这是对我不满?”明明是疑问,却又并非真的在问。吕伯渊稳坐椅中,冷静地注视着我,“因为我未能如约前来?”
“是,也不全是。”我坦然地回视他,“我为主家,虽不指望先生对我言听计从,但我既邀你前来,你来与不来,难道不该有个答复?不提从前,先生今日前来,可曾问过我的意见?由此可见,在先生眼中,我算不得真正的主家。你我之间,这样的合作,如今看来实非必要,不如早些断了。”
吕伯渊辩无可辩,他所作所为,的确从未拿我当做主家。他从一开始就将我算计得明明白白,即便我后来识破他的计谋,也仍是听之任之,选择相信他。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为此,我的确有过不快,但这些时日我也想明白了,像先生这等大才,日理万机,岂能在我这里耽搁。小屋终究难容大器。从前是我眼拙托大,耽误了您这许多时日。往后自然不敢再劳烦先生。”
“我那时不在城中……”吕伯渊声线干涩,眸光闪烁,似是对这份关系存有不舍。
“莫非先生今日才回到寿城?”我不以为然,抢过话头,“此事并不需要先生多做解释。您近来种种作为,即便我这等闭门不出的,也略有耳闻。未能及时赶来,实属正常。文君在此预祝先生心想事成,前程似锦。”
话音未落,我已然起身。
灵卉端着茶盏进来,见我一副离开的姿态,有些诧异地看看我,又看看吕伯渊。按理说,就算是寻常管事前来述职,也不会三言两语就打发了的。
“姑娘留步。”吕伯渊起身,接过灵卉手中的茶,顺势递到我面前,“既然东家心意已决,吕某自当遵从。但别来无恙,即便不是雇佣,咱们也算得上故交,不如喝杯茶再走如何?”
“故交?”我揶揄地看着他,“我竟不知我与吕先生还能称得上故交?我似乎不比旁人对先生了解得更多;先生对我也并没有比旁人关心更多。先生如今声势日隆,不出年关,必然高升。实在高攀不起。只盼先生日后手下留情,莫要为难才好。”
吕伯渊神色微变,似乎还想辩解什么,但终究只是轻叹一声,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你我何至于此。若是因为这些事,我可向你赔礼。”
“先生实在无需惋惜。”我直视着他,语气诚恳,“文君虽愚钝,却也明白自己能帮到先生的,不过如此了。我与两府断绝关系,于身份而言,已然没有可取之处。那庄子,过了这个冬天,恐怕也没什么价值。将它交给旁人打理,并非不认可先生的才干,而是不想大材小用。人贵有自知之明,先生前途无量,与我这等草民又能有什么交集?门外的流言蜚语,先生想必也很清楚,你我心知肚明,往后井水不犯河水,才是最好的关系。”
吕伯渊凝视着我,仿佛要看透我的心思。我坦然地任由他审视,良久,终于开口道:“先生若是乏了,不妨再歇歇。若是无事,我便先告辞了。”
说罢,我向他微微颔首,转身朝外走去。
背对着他,露出一抹苦笑。我曾单纯地以为,与平民诡相吕伯渊交好,利远大于弊。但梦中桩桩件件细想,吕伯渊这样的人,深不可测,根本见不到真心。他争权,不为利;他为民,可欺君。在他心里,不会有朋友可言,越是信任越是危险。他随时都会将任何人乃至自己牺牲。
从今往后,互不相干,才最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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