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培祥应该没那么大的气性……他不会说回就回家乡去了吧?
看谈培祥闷着声、表情与动作,连回去和自己父母打声招呼都没有,转身就出了小区,咏兰呆怔当场——相伴几十年,老实到别人捶他都不见多生气甚至还笑呵呵的老伴可从来没这么大的脾气过!
她想追想喊,可看健身园地里与父母相熟的老邻居在场,担心闹出动静来,给要强、喜面子的父亲增加烦恼,又压了声。几十年与老伴相处的习惯,也让她认为谈培祥可能就是赌气,不可能真跑回老家去。
带着揣测转身回家,咏兰对父母说了慌。
只说有从边疆回来的老同事有急事找谈培祥帮忙,所以让他赶过去了,然后自己闷进厨房洗菜做饭……
平时从不觉着什么,可这天,咏兰忽然感觉没有老伴在旁帮忙,缺少谈培祥像小厮一样听了指挥奔前跑后,这做惯的事务又琐碎又累人。她又要顾着灶头上炖着的红烧肉,看着烧着的开水,又要忙着剥笋、切咸肉炖“腌笃鲜”汤,还要扫地上的餐厨垃圾,真是手忙脚乱,渐渐地心里也烦躁了起来!
难道一时离了他谈培祥,自己还做不好了?记得念申小时候,谈培祥老母亲在家乡生病,谈培祥请事假赶回去照顾了一个多月,她不是自己带着女儿好好地过来啦?还有,上次跟着谈培祥回他家乡,因为他家乡的习惯:男人不进厨房,她不也在那边的厨房里身手利落地操持了一桌子的饭菜,色香味俱全!……
脾气性子颇像父亲任家旺的咏兰有些不服输,咬了牙硬杠,努力加快手中劳作的速度与效率。可是她忘了,自己也是上了六十岁的人,那体力与精力早已不像从前。
刚把洗切好的莴笋块放进炖着咸肉的砂锅里,咏兰就听一边炉上的开水壶叫了。急忙关了灶火,她伸手去拎给父母房间的热水瓶冲开水,哪想到那壶的拎把一直贴在壶身上,直接烫了手指。
“咝~”咏兰忙不迭把手缩回来。
“咚——”一边的菜筐子却又被碰翻了,里面还未清洗、等着炒的青菜撒了一地。向旁让时,她又踩着了地上没准确进入垃圾篓子的黄瓜皮,差点滑倒。
火辣麻烫的感觉迅速从咏兰的手指烙进了她的心里。此时,咏兰早已清清楚楚地想起来,以前,冲开水、扫垃圾、帮忙洗菜、递抹布……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都是她家谈培祥做的!
愧疚伴着被老伴宠惯的委屈涌了上来,咏兰拿放起一边的手机,拨打谈培祥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可传来的声音让咏兰方寸大乱!
谈培祥平静地告知:“我家乡老母亲病了,虽然不重,可我不愿意这头跟着你伺候老丈人、丈母娘还不落好。我回家乡去照顾自己老母亲几个月。你照顾好自己身体,你爸妈家里的事,我做不来就不多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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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汪,你怎么说走就走,我一个人怎么办呢?儿子又不贴心……跃跃啊,你怎么把房产证也给小丽?……你不想想妈妈也要养老的吗?……跃跃,再难治的毛病,卖房子也给你治的,只要你没事,钞票不算啥,不算啥。”
郑阿昌在医院过了大半夜,两瓶药液体输完了,渐渐退了烧,人的状态稳定下来。可他毕竟上了年纪,经不住这番折腾,又累又虚弱,就那么坐在急诊室的椅子上熟睡了过去。
郑亚娟期间来看视过两回,既惦记着岗位上还有工作,又想抽空多休息休息,所以把她自己的电话留给于阿秀,让有情况随时找她,就回了值班台。
于阿秀看着气色无华、无助乏力的郑阿昌,不忍心叫醒他,催他回家,也在急诊室陪坐了一个通宵,拿着毛线针,织一会儿围巾眯眼休息一会儿。
蒙蒙的天色惺忪着,郑阿昌睡醒过来,感觉身上轻松了不少,再看于阿秀,竟拿着没织完的围巾,头歪在靠近他肩膀的一侧,睡了过去。毛线团从包里滚出来,掉在了地上。
老伴走后,很久没有异性这么近地靠近郑阿昌了,他有些别扭。一种古怪的滋味浮上心里,让他不由往另一边挪了挪身体,和于阿秀拉开一些距离。
不料这个动作,反而让他看清了于阿秀花白了大半的头发与面上迅速加深的皱纹。郑阿昌不禁讶异!
曾经,于阿秀是他们几个麻将搭子中年龄最小的,也是最讲究形象与穿搭的。
她常说,小时候家里条件差,兄弟姐妹却多。排行老四的她只有捡哥哥姐姐旧衣裳穿的份,补丁加补丁的。到了上班,她就算是个年轻姑娘,拿了工资也要贴补家里,买布也受布票限制,想穿好看点也没办法。而嫁到烂泥渡,那环境是不落雨,就吹一身灰;落了雨,大半裤腿是污泥水,稍微好一点的衣裳也舍不得穿……幸亏,她和老街坊们赶上了新区发展,住房环境改善了不说,衣食住行也是越来越丰足便利。她退休后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开心!而她又没有孙子、孙囡需要用钞票,所以于阿秀舍得拿钞票出来打扮自己,比任家旺的小女儿咏萍还要喜欢买裙子、大衣、花围巾,头发开始白了之后,就十天半个月去染一趟,不肯让人家猜出她的年龄。
那时,她就算被人家叫作阿姨,还是漂亮、开心甚至是气质张扬的。
可没想到,她老伴走了后,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于阿秀迅速憔悴衰老下来,人也变得不讲究了。
郑阿昌看着医护们交接班,想尽快回家,打算叫醒于阿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