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者的强弱对比是如此一目了然,以至于青元在挥动拳头的时候,心中早已确信了结果。
然而那一夜,发生在部落外密林中的短暂切磋,结果却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青元用尽了浑身解数,却终归没能拦下赤诚……而他也是在那一刻,理解了父亲的苦心。
为什么金目要对丹心的儿子加倍的刻薄?为什么要不惜损害到自己来之不易的威望,也要扮演一个惹人生厌的角色?
因为金目果然无愧于自己的称号,有着一双敏锐毒辣的眼睛。他早就看出赤诚的真实天赋远在青元之上……哪怕被金目如此刁难,几乎饮食断绝,更没有上乘的锻体修行之法,赤诚依然能凭着自身的悟性,从天地之间汲取自己需要的养分。
这样的天赋,已经不是任何外力能够打压的了。三年后,或许青元只是能勉强超越金目。但赤诚一定会站到任何人都看不懂的高度上。而那个时候,部落的首席猎手也好,大长老的位置也好,对他而言都不过唾手可得。
当然,这也是个可笑的悖论,当赤诚已经可以睥睨部落的时候,又如何会在意区区首席猎手的虚名呢?而若是赤诚的天赋那般好,金目的打压又有什么意义?
但是,对于一生都寄托于首席猎手之名的金目而言,是不存在什么悖论的。同时,他的打压,也的确成功赶走了赤诚。
那一夜的明悟,让青元痛彻心扉,以至于甚至错过了和赤诚最后的告别。第二天,赤诚没有带上任何东西,没有告知任何人,只身离开了部落,独自行走九州大陆。
再之后,梦境加速。作为看客,王洛可以清楚地看到,离开了部落的樊笼,赤诚几乎是鱼入大海,以近乎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起来。短短数年之后,他就感悟天时,摸索出了筑基之道,并在炉州山火的陪伴下筑成了上品道基。又过十余年,他云游至雾州,从当地部落巫祝那里学到了炼化之术,并以之完善自身道基,成就金丹。
这种进度,即便在后世仙道文明高度发达的时候,也显得耀眼夺目。这其中,固然是因为赤诚天资过人,无愧于仙祖威名。也是因为赤诚顺应天时,近二十年来,就仿佛得到了冥冥中的助力,仙缘不断。
金丹有成后,赤诚虽然远远谈不上跻身九州顶尖之列,却终于明晰了“道”的存在,甚至隐隐推演出了飞升的可能。
于是,他立即动身,返回静州故乡,迫不及待要将自己悟出的道分享给故人。他坚信,只要大伙能一同踏足仙道,定能变得更加团结,也更加强大,然后以此为起点,终有一日成就属于人类的伟大盛世。
当然,最让他迫不及待的,是与那个记忆里惊才绝艳的兄长的再会……几年不见,青元还好吗?一定变得更加强大了吧,甚至有可能比自己还要强大。而部落在他的带领下,也一定大不相同。
当年那场深夜的切磋,赤诚虽然险胜,但始终觉得是对方在手下留情……而自己那时别无退路,所以是豁出了全力。毫厘之差的险胜并不足以为胜。若是青元也能同修仙道,那么在未来漫漫的未知路上,也能多一个照应。
然而,当他耗时数月,不远万里回到故乡时,却发现一切都物是人非。
部落的确发展壮大了,却是以一种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
曾经只有数百人的部落,规模扩张了十倍有余,除了自身繁衍外,明显还兼并了其他部落。
合并后的部落占据了一整座山头,修筑起了外墙鹿角狰狞交错的城寨。然后,即便远隔数里,赤诚都能清晰地嗅到城寨上空萦绕的血腥味。
而凑近后,所见所闻更是令赤诚震惊不已。
这合并后的大型部落,赫然成了一个嗜血成性的魔窟……城寨中处处可见生物的残肢断臂,以及尸骸堆成的腐臭肉堆,其中颇有些尸骸分明还残留有人类的轮廓。
而城中无论男女老少,人人目中都流露出癫狂,稍有不和便可能当街撕咬起来,纵使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也不肯罢休。而狂意的源头,则来自山巅,城寨中最为奢华的一间砖木宫殿。
在宫殿里,赤诚见到了昔日的兄长。
面目全非的兄长。
那已经……很难称之为人了,更像是一堆无序的血肉。他高高端坐在宫殿内的一张王座上,皮肉塌陷的脸上,四只眼球不断颤抖,目光投往不同的方向,贪婪地寻找着一切可以纳入体内的营养。一张几乎占去半个面孔的大嘴中,不断喷出黄褐色的腐蚀喷雾。
在他的躯干上,宛如缝合一般,生长着许多来自他人的血肉,胸前更是有一排人脸,如肉瘤一般寄生似的蠕动着。而那些人脸中,赫然有一张属于金目!
可以说,若非这张属于金目的脸,赤诚几乎不敢确认眼前所见的怪物,便是自己最为信赖的兄长……但多年游历积累来的理性,却让他很快就意识到,真相就是这般残酷。
而在赤诚见到青元时,青元自然也看到了赤诚。
尽管已时隔近二十年,青元依然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而后口中发出一阵惊喜的笑声。
“赤诚?伱回来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想着你,一直在为那一日的落败而追悔。所以在你走后,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刻苦勤勉,我成功夺走了父亲手中的弓,完整继承了他的气血修行之法。之后,我又赢走了周围数个部落的珍藏宝物……我将它们全都吸纳进来,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兄弟二人,终于可以再次携手了。”
然而,在青元口中说着携手的时候,他腹部却张开血盆大口,流下贪婪的涎水。
“赤诚,你也比以前变得更加强大了,所以,过来吧,与我携手……助我一臂之力吧!”
赤诚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抽出了一口玉质的长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