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德勇愕然片刻,见麴智盛想说话,立时按住他的肩膀,冷笑道:“我也听说有一队商旅在莫贺延碛中被杀,却不知竟是焉耆人。公主这话问得倒蹊跷。”
“蹊跷?”龙霜公主凝视着他,“那支商队共有六十三人,除了二十多个粟特人,就是我焉耆人,有弓弩二十副,人人有弯刀,勇武善战。在这伊吾城左近,有哪方势力能将他们一举杀绝?”
麴德勇哈哈大笑:“你问我,我又问谁去?盗匪?大唐人?突厥人?沙陀人?抑或是葛逻禄人?人人皆有可能,为何就栽到我的身上?”
龙霜公主的脸沉了下来:“好,我问你。以你的身份,为何悄无声息地出使伊吾?”
麴德勇淡淡道:“既然是出使,自然负有使命,如何能告诉你?但公主你却有些稀罕了,突然之间便出现在了伊吾,别告诉我,你也是出使的。再说……”他上下打量龙霜公主一眼,“一队商旅,居然有弓弩二十副,配备如此强大的武力,岂非笑谈!众所周知,进入大唐国境的瓜州,弓弩一律收缴封存。从焉耆到伊吾,值得用这么强的武力保护吗?你那是什么商旅?”
“很好。”龙霜公主点点头,“我原不指望你亲口承认,只是这笔账,我焉耆人终将记下。等我查出真凶,希望能与你沙场相见。”
“公主,不是那样的——”麴智盛忽然叫道。
“闭嘴——”麴德勇和龙霜公主同时呵斥。
麴智盛却不退,站在两人中间,仰头望着龙霜公主,哀求道:“公主,国与国纷争不息,杀人盈野,百姓涂炭。你我两国在大国夹缝中生存,本就不易,何苦再兵戎相加呢?如果公主不弃,我愿说服父王,与焉耆修好,你我两国共掌丝路,岂不是很好吗?”
龙霜公主露出嘲讽之色:“然后你就可以向我焉耆提亲,让我以和亲的方式嫁入高昌?”
麴智盛脸色涨红,偏生这话戳中了他心底最深沉的渴望,仰起头期待地望着公主。
“好!很好!”龙霜公主嫣然一笑,“可是我告诉你,麴智盛,你趁早断了这份心。我龙霜月支此生此世,便是嫁给浑身流脓、僵卧街头的乞丐,也绝不会嫁给你麴智盛!”
这番话带着一丝微笑,一股决绝,透出无穷无尽的鄙夷和憎恨。随即龙霜公主再也不看他一眼,扬鞭抖缰,挺拔高大的焉耆马一声长嘶,泼剌剌地奔向城外。侍女和龙骑士们纷纷跟上,扬起的尘土扑了麴智盛满头满脸。
麴智盛呆呆地凝望着尘灰里远去的窈窕背影,嘴角咧开,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笑,猛然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扑通跪倒在地。玄奘大吃一惊,一把抱住他,才没让他摔在地上。
麴智盛推开玄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清秀的脸上现出可怕的笑容,嘶声大叫:“龙霜月支——我,麴智盛,以未来世贤劫千佛发下誓愿:此生若不能娶你为妻,让我生患恶疮,腐烂如鬼;死不入土,曝于天日,为恶狗所食;魂入十八泥犁,受万劫之苦,永不超生;所遗子嗣,千代万代,男者为阉奴,女者为娼妓……天上地下路经的诸佛啊,请见证我的誓言——”
这种毒誓震惊了所有人,连麴德勇都呆住了。
此时的城门口,聚集的行人商旅越来越多,但西域两个大国的王子与公主发生冲突,只怕连伊吾王都不敢干涉,因此众人也只好耐心地等待,却浑没想到,自己竟然见证了这个古往今来堪称最恶毒、最决绝的誓言!
玄奘心中巨震,知道此时的麴智盛已然心神失守,邪魔入侵,急忙伸出手掌,覆盖他的额头,念道:“观影原非有,观身一是空。如采水中月,似捉树头风。揽之不可见,寻之不可穷。众生随业转,恰似寐梦中!咄——”
随着他一声暴喝,麴智盛两眼一翻,颓然倒地。玄奘这才松了口气,告诉麴德勇:“二王子,他心神损耗过剧,让他睡些时日吧,醒来便会好一些。”
麴德勇千恩万谢地接过三弟,命人找了辆高车,将麴智盛送进伊吾城,然后询问玄奘:“敢问法师如何称呼?怎的认识三弟呢?”
“阿弥陀佛,贫僧玄奘,自长安来,路过莫贺延碛时,偶遇三王子。”玄奘道。
麴德勇吃了一惊,急忙参拜:“原来您就是玄奘法师!早在一个月前,您的声名就传遍西域,我和三弟出使伊吾时,父王还命我们打听法师的行踪。法师,您请随我去高昌吧!”
玄奘婉言谢绝,目的地虽然是天竺,但他并非要马不停蹄跑到天竺,而是一路考察各国佛法,拾遗补缺,探究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