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赤裸裸地说出他这个要求的目的,就是要拿宗亲做榜样。但那第一点先说出了口,似乎诸藩利益上并没有被侵夺什么,除了可以在藩地逍遥自在、暗地里有大量俸粮之外的收入。
“第三点,朕创新学,行新法,再造大明,心里始终想的是宗室可用,而非宗室需除。如今朝堂中枢君臣一心,朕年轻健壮,威德日隆。三五十年内,尔等如何行止,今日之后慎思之。列祖列宗面前,朕心天日可鉴。这大明江山是朱家打下的,朕再造大明,也会再靠朱家,只怕朱家已经如那孔家无知小儿所讥讽的一般,小家子气而已。”
“若只知攫取民利而不思守业、再创新基业,那么当初太祖分封诸王护卫大明之意何存?如今为免同室操戈,藩王是没有了护卫军;祖宗余荫在,宗亲也无需出生入死、上阵杀敌。但宗室可以出力的地方很多,可以有功于国的路子也很多!昔年太祖驱除鞑虏、再造华夏,如今我朱厚熜也希望我朱家再有一桩无上功业于华夏。”
“如此一来,将来就算我皇明终有亡国之日,后世百姓念及大明朱家,念及新学之重要,念及新法之功效,念及我大明开拓寰宇之远见,也能说一句朱家于我华夏诸族实有不世之功!以朕之雄心,何须忧虑大位不稳,何须猜忌尔等?朕数年来苦心,盼尔等回去细细思量,勉励子嗣同宗!”
诸王是这才亲眼见到这位年少的皇帝,当面对他有一个清晰的印象。
皇帝之名虽然尊贵无上,可做人的谈吐、气度、性情是另一回事。
现在刚到弱冠之年的皇帝只蓄了一点须而已,可他直白地说这些话、后面阐述他抱负的时候,所展示的毕竟是睥睨天下的气势和自信异常的心态。
远在藩地之时,只觉得朝中大概是一个血气方刚、少年意气的皇帝与一群身居高位、只愿求名的重臣,他们急功近利地就从正德十六年广东屯门海战后将大明一步步推到如今藩王、士绅都难以心安的程度,使天下面临着巨大的变化。
在变化面前,人本能地会觉得没有安全感。
现在他们发现,主导这场变化的君臣,不知为何,很缺乏那种如履薄冰、很担心天下局势不可控起来的惶恐。
这种自信似乎根本不讲道理。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面前这个年轻的皇帝让他们感觉:杨廷和真的选立了一位英主、雄主。
虽然他口中说着无上功业,此刻新学却在被质疑、新法仍旧被阻拦、南方有大旱、还有一场叛乱。
从皇帝的眼神来看,他似乎觉得这些不算多严重的事。
锦衣卫诏狱里,王佐又一次到了傅荣忠面前,笑呵呵地问:“傅‘尚书’,还不肯招认?以你这点才干水平,也敢谋划叛乱大事?有哪些人跟你保证过只要檄文一发必定云集景从?你看看现在,檄文发出来都快两个月了,天下除了湖广三卫,哪里还有动静?”
傅荣忠只是看着一个方向,眼神里有着不可思议。
因为他之前被带过来时,看到了那边一间牢房里住着孔闻韶。
这皇帝是真的疯了!
檄文发出前,只是知道张孚敬被任为山东总督,有了孔子祀典的争议。
天下既然已经有了叛乱,怎么还敢直接把衍圣公抓到了京城来的动作?
皇帝难道觉得旱情当前,天下还不够乱吗?
他疯狂地笑了好多声,然后忍着剧痛咬牙说道:“要我招认?我招认出来,你们是不是全都办了?”
王佐一脸笑眯眯:“那就最好了。不办大案,我怎么立功?”
事已至此,傅荣忠的眼神反而亮了起来。
虽然被擒,但这只是开始。如此形势,皇帝还要办这样波及全国不知多少官绅的大案,天下必定大乱。
拨乱反正之日,就是他傅荣忠这个“先烈”沉冤得雪、青史留名之时!
“好,那你得多备笔墨纸张才是!”他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王佐开心得不得了,连连点头。
果然是憨到冒头谋反的人,脑筋多少有点不清楚。
招不招是一回事,办不办是另一回事。
皇帝是最会使过的了,官绅的骨头也远比许多人想象的要软。
真正聪明的都知道在皇帝握着沙包大的拳头站到面前时该怎么选。
新法嘛,是会损失不少利益,但比起丢命灭族,难道活着不香吗?
知道朱见浚、孔闻韶、傅荣忠都已经被抓了,还憨的会“被逼无奈铤而走险”,聪明的都会观望。
而在他们观望的这段时间里,京城消息传出。
十月初一朔日朝会后,皇帝南巡!
和皇帝一起南巡的,有崔元和镇国公一起统帅的京营五千大军。
负责供应粮饷的,是山东总督张孚敬以及“深明大义”捐出了不少钱粮的山东三王。
山东税赋那么重,今年还要支应南直隶的赈灾粮,哪还有这么多钱粮的?
朱厚熜在养心殿里看着张孚敬的奏报只能感慨:“这就是夫子后人?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