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朝暮扬首不语,静听他讲。
亭檐雨摇晃着扑在陆怀远后背,月白色的长衫已经被雨浸成墨色。
经寒冬的风一吹,薛朝暮看着,都替他觉得冷。
陆怀远神色依旧,似乎不识冷暖:“王掌柜死了,但是区明从他旧府奴仆口中打听到,他在检举薛彻之前,和户部主事贺纯过从甚密。”
“户部掌土地户口,财政赋税,他一个商人和户部官员来往,并不稀奇。”
“确实如此。”陆怀远道,“可这贺纯,并不是科考入仕,他三年前,走了废静妃薛氏的门路才谋得官职,自己能力倒是也不差,如今才能混到户部做主事。”
陆怀远说着,便停了。
但薛朝暮不消他继续说下去,心中就清明了七八分。
王掌柜若是想办妥自己的户籍文书,交好的贺纯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但贺纯是静妃手下的人,为什么会帮诬陷静妃娘家的商人办事?
退一步讲,贺纯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王掌柜推倒自己的靠山?
要么,是王掌柜手里捏了贺纯手中的把柄。
不然,只能是贺纯指使王掌柜诬陷薛彻,帮他改头换面,也不过是为他自己遮掩。
陆怀远继续说:“贺纯既然受静妃恩惠,何故反咬一口,推薛家入水?静妃倒了,他的遮阴树就断了,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威胁我?”薛朝暮扬手把帕子摔到陆怀远脸上,“陆大人不是一直装得温良和顺吗?这就把自己的爪牙露出来了?”
王掌柜没死,她就能顺藤摸瓜查下去。
往后就算牵扯到官场中人,等那时,她和薛彻关系定会有所缓和,大可以把这些实证交给薛彻。
白纸黑字呈上朝堂,就算有房太傅保着陆怀远,他身为主查,也难辞其咎。
但如今,薛彻还沉浸在亡妻之痛,她进薛家门都难,王掌柜一死,贺纯被牵扯出来,她想再继续查下去,能倚靠的——
只有眼前这个眉眼温顺,爪牙锋利的笑面虎。
“我没有威胁嫂嫂,这是在同嫂嫂商量。”陆怀远把帕子捡起来,掸去上面的尘土,“生意不做也不要紧,往后如何,都在嫂嫂一念之间。”
不做?
言辞恳切,滴水不漏。
但这真是薛朝暮能做得了主,说不做就不做的?
笑里藏刀,绵里带针。
陆怀远微笑颔首,负手而立,刀枪不入。
短短一夕间,有求于人的竟然变成了她,而陆怀远稳立高台,推她在泥沼里挣扎,现在又笑着向她伸出手,要拉她一把。
藏锋刀落在她脖颈,这哪是生意,由得了她?
“好啊。”薛朝暮反而笑了,“自家人说什么生意不生意的,不过站在一条船上,有些话还是要先问清楚,倘若一朝船覆,陆大人有太傅保着,我一深闺妇人,恐怕要万劫不复了。”
这买卖倒也做得。
同在一条船上,他若有所行动,祸害薛家,她也能提前防备。
陆怀远也笑:“嫂嫂请讲。”
“陆大人,往前是阳庄大道,前途无量。可你为什么又遽然回首,非要在阴沟里载舟,翻薛家这桩污糟的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