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像一只巨大的猛兽,伴随着墨卷的乌云吞没掉京都每一寸明亮。
“滴答”的水声一下下敲进寂静的房间里,薛朝暮盯着陆怀远的袍角,许久,平静地开口:“雄鹰折翅固然遗憾。”
“但不是我伤了他的臂膀,断了他的双腿,我不该承受无端怒火,陆怀远,这不是他想夺我性命的理由。”
“嫂嫂说得对。”陆怀远往前走一步,“我不是在为大哥开脱,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不能折辱发妻。”
炭火炉子的光并不亮,挪到薛朝暮跟前,熏得她脸开始发烫。
“我今时今日不去官府告发他,不代表我不计较今晚这笔仇,我不会一辈子困在陆省掌心,他现在是我局中棋子,我不点头,他还没有出局的资格。”
若是报官,陆省固然难逃重刑。
但刑罚之后,只会让他怒火翻倍肆虐,明枪暗箭尚且不提,薛朝暮一定会得到一份休书。
她现在能留在京城,凭借的是陆家儿媳的身份,离开了陆家,她无处可去,只能带着手上的铺面钱财,回江南程家。
薛朝暮眼睛也被熏红。
她和陆省夫妻异梦,阴差阳错地被强凑到一起,度日如年。
不论是休书还是和离书,她都求之不得。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观今日之况,日后定有离散。”陆怀远似乎叹了一口气。
陆怀远突然伸出手,往床边探,薛朝暮下意识往后一缩,陆怀远怔了少顷,手指在空中虚点向她额头,轻声道,“好点了吗?”
她头上的湿帕子盖了许久,已经被她额温染热,她随手扯下来,递给陆怀远。
陆怀远净过手,重新在冷水里把帕子淘湿,叠放整齐送到她手边。
她接过来擦了一把脸,头昏脑涨略有舒缓,薛朝暮坐起身:“但我不受人欺辱,你最好盯着你的好大哥,如果以后他再碰我一根头发,我就让他再尝尝断手的滋味,我说到做到。”
陆怀远的脸映在火光里,他伸手烤着火,半晌突然笑起来:“我从前看你和大哥,只觉得是死局,你们两人共处一室,对彼此都是折磨。但是置身事外,拿下混淆视线的乱子,这才看出来,破局之道,正在其中。”
陆怀远抬头看着她,薛朝暮捏着被角盯回去,两个人又一次心照不宣地沉默对视。
“你怎么知道我在檐下?”这一次是薛朝暮出声打破宁静。
“我平素里就住在书房,听到檐角下有动静,就出去看看。”
“陆大人只是个五品郎中,礼部最近清闲,不需要陆大人勤勉至此吧?”薛朝暮道,“倒是贺纯那边,你上次说完就没动静了,别是打量着我好糊弄,隐瞒不报来诓我呢?”
“嫂嫂不要心急。”陆怀远目光里浸着温柔的笑意,他掌心朝上,慢慢把五指拢合,“数罟已入池,鱼已上钩,很快就能收网了。”
“别想着跟我玩阴的。”薛朝暮露出一个凶恶的表情,“我要是得不到的东西,陆大人也休想握在手里。”
陆怀远闻言笑起来,他掀袍在圈椅里坐下,听对面人问道:“镇北侯陆修上战场的时候,才十五岁吧?”
“是呀,生辰还没来得及过,就带兵去漠南了。”
“十五岁富养的公子扔到白骨堆里,他如何服众,如何退敌?”
“我不知道。”陆怀远捏着扇,静静地说,“他信里报喜不报忧,不会同家里人讲这些。”
“你们陆家世代从军。”薛朝暮已经缩回被子里,手脚有些发冷,露出眼睛瞧着陆怀远,“陆大人倒是走了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