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清许恍然大悟:“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张建诚得罪了皇上,没人能保他。”
贺朝的一番话,让邹清许心里起起伏伏。
无上皇权统治之下,顺昌逆亡,身家性命不过渺渺烟云,不经意的一个举措或是一句话便能带来灭顶之灾,越是高处风景越辽阔,跌落的时候摔得也会更惨。
邹清许望向窗外,艳阳当头,浮云起落,他听得云里雾里,但他通过和贺朝的对话,捋出不少重要信息。
当前大徐朝堂里主要有三股强势力量,分别为以礼部尚书谢止松为首的谢党、以吏部尚书陆嘉为首的陆党以及以自己老师梁文正为首的清流党,这三个党派呈现三足鼎立的架势,平时互相制衡,其中,属谢党和陆党斗得最厉害,两派明争暗斗,势力此消彼长,清流们往往隔岸观火。
翰林学士张建诚是陆党的人,怪不得被谢止松和他干儿子沈时钊往死里整。
原本邹清许听贺朝讲案件详情的时候,悄悄瑟瑟发抖,自己在沈时钊面前胡说八道铁定被沈时钊发现了,如果沈时钊想要深究,他势必吃不了兜着走。
但沈时钊没有把他抖出来。
邹清许以为沈时钊这个恶人大发善心,但随着贺朝进一步碎嘴,事情的真实样貌出乎他的意料。
沈时钊并未拆穿他,反而踩在胡言乱语上扰乱圣心,并不是因为沈时钊真的想帮他,而是因为沈时钊需要整治自己的政治敌人。
此时,贺朝吃饱喝足已走,屋子里空荡荡的,邹清许背后冒起一阵凉意。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官场险恶,他本以为是自己利用沈时钊,却发现他也是沈时钊的一步棋。
邹清许感到自己大脑的cpu开始烧起来了,嘶嘶冒着烟。
邹清许在现实世界里是个社恐,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作为一名藏在镜头里的小主播,他没多少心机和城府,但他现在似乎开始和人打交道了。
每往前走一步都是新鲜的、未知的、小命不保的。
邹清许记得自己在上疏弹劾的奏折里,列举出所有陷害他家人的凶手和帮凶,具体阐述了他们的罪状,邹清许忽然去几案前提起笔,在纸上写出了他们七人的名字。
谢止松、陆嘉、吴泽、公孙越、任山、曹延舟和张建诚。
他把礼部尚书谢止松、平阳侯吴泽、工部尚书公孙越和工部侍郎曹延舟圈在一起,把剩下的吏部尚书陆嘉、都察院御史任山和翰林学士张建诚圈在了一起。
谢党主要由以谢止松为核心的一群党羽组成,他们紧密围绕在谢止松身边,深得荣庆帝的信任,陆党则以陆嘉为中心,他们背靠太后和成国公萧晏安,此外还支持锦王,势力不容小觑。
荣庆帝子嗣不多,未来有实力和可能性争夺帝位的只有两位皇子——锦王和泰王。锦王被陆党支持,泰王暂时在朝中是个透明人,据说不太受荣庆帝喜欢,看上去不怎么刷脸,也没什么野心。
陆嘉出身官宦世家,顺风顺水,一呼百应,官运亨通。谢止松出身寒门也曾刚正不阿,批判朝中不良风气,可惜人心易变,忠心难守,后来他逢迎上意,被天子视为心腹,开始起飞,前程似锦,然而只知忠君但不知忠天下。
两股力量之间不动声色的交锋,老练的棋手脸上时不时映出锐利的刀光,观棋者稳坐高台。
这样的朝堂一点都不挤。
大徐的朝政无非被这两党和他们的爪牙掌控,至于清流派,则成天追着两党骂,今天骂谢党贪污,明天骂陆党受贿,可惜荣庆帝不怎么搭理他们,随他们乱舞。
邹清许分析了一下自己的站位,他现在应该属于清流派,清流派主要的一根主心骨是他的老师詹事府詹事梁文正,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小官。梁文正没有背景和后台,却是一代儒臣,在文官士子中的名声威望无人能敌,他清廉正直,性烈如火,名满天下。
邹清许初入宦海,他知道此时的自己像一只小蚂蚁。
邹清许分析了一下局势后,不禁感叹这个仇要不先别报了,他不行,他是个渣渣,他能吃不能干,不如先当一只缩头乌龟。
识时务者为俊杰,龟龟起码活得长(龟龟叉腰)。
邹清许先放下心中的仇恨,他初来乍到,做一份大攻略,要先把盛平城里的美食美景都打卡一遍,不枉重活一遍。
他重获新生,感谢上苍,对这条小命无比珍惜。
明亮的天光从窗外闯进来,邹清许双手撑在几案上,尽管他打算放手了,但他拿笔在张建诚的名字上打了一个叉。
七个人中,有一个人已经把自己作下线了。
爽。
走好不送。
无论如何,此地此刻,邹清许心里无比舒坦。
邹清许正看着纸张出神,忽然,他听到一阵淅淅沥沥的敲门声。
梁君宗又来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