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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花儿鱼(第1页)

蜿蜒环绕着青岩老城的河原来叫什么名字,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据说来自河南的杨家将后代,将北方的杨树与本地的柳树相嫁接,得到了一个特殊的树种,青岩当地叫杨柳。杨姓后人为纪念远方的家乡,在小河的沿岩栽满了杨柳。几年以后,杨柳垂青,成为小河一道靓丽的风景,人们据此把小河改名为杨柳河。

此时正是杨柳花开时节,鹅毛一般绒和柔嫩的花枝迎风招展,空气中飘浮着清甜的柳花味道。飘撒在河面上的杨柳花屑星星点点,杨柳河里的鱼儿们,不时地冒出头来,抢食香甜的杨柳花。当地把在杨柳花开时捕到的鱼,叫杨花鱼。因为这一时期的鱼特别肥嫩,清水煮食,吃起来还有杨柳花的馨香,食鱼爽口,喝汤润肺,其后几天,连身上发出的汗,也浸润着杨柳花香,如丝如缕。因此,杨花鱼是当地一道名菜,远近闻名。凡是选择杨柳花开时节到青岩的人,以品尝杨花鱼为快慰事,以品尝不到杨花鱼为憾事。

远远地看到河岸边旗幡招展,上面大书着“杨花鱼——青岩第一家”,或“正宗杨花鱼”等醒目的词语吸引游客。看见有陌生人走出城,立刻有人用当地特殊的乐音悠悠地叫卖:“扬花儿鱼,正宗杨花鱼,不香花儿不要钱。”

“这年头,挂羊头买狗肉的事情多着呢,”罗江涛说,“小小一条河,青岩满街都卖杨花鱼,哪来这么多杨花鱼卖?要吃扬花鱼的话,我带你去吃正宗的。”

见罗江涛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赵洪钧浅浅一笑,说,“借一个著名的品牌,带动一片经济,也算是一种品牌战略吧。”

杨柳河上有一座风雨桥,几个年轻人坐在桥中间的美人靠上看风景。两人走近桥时,桥上的人警惕地转过头来审视着他们。赵洪钧从他们充满敌意的目光里感觉到了一种不快,转身带着罗江涛走上滨河大道的沿河长廊。

沿河长廊是青岩新开发出来的一道著名风景,因其长度接近十里,对外号称“十里长亭”。长廊地址原是绕青岩镇而过的公路,公路改道以后,留下一段废弃的公路,青岩镇在公路的旧基上,开发出了“十里长亭”这一个旅游项目,对外打出的口号是:“见识古代‘十里长亭’送别,请到青岩古镇来。”

响亮的招牌广告语言确实打动了一些人,也带动了青岩旅游产业更快发展。国内一些影视公司拍摄古装片,或影片里面有长亭送别的镜头时,青岩镇这座“十里长亭”景点是他们的首选地。

然而,十里长亭也给河对面的老百姓带来了很大不便。原来的风雨桥上面是凉亭,桥两边是人行通道,桥面可以通车,河对岸的小杨村,正是依托青岩旅游发展,通过向游客卖扬花鱼富裕起来的。其中杨文胜家卖鱼发财后,建起了融合吊脚楼民居风格与蜈蚣街民居风格相融合的宾馆,叫杨花宾馆。很长一段时间,到青岩旅游、住扬花宾馆、吃杨花鱼成为丹霞市民郊游的首选之一。青岩镇把十里长亭建起来以后,公路绕行、风雨桥不能过车,使得小杨村的饮食和宾馆等生意迅速败落。原来每日爆满的杨花宾馆生意一落千丈,风光不再。相反,青岩镇政府投资兴建的青岩宾馆,以及招商引资兴建的久格利吉森林宾馆生意日渐兴隆。

杨文胜和村民们认为这是青岩镇政府故意对他和小杨村的一次打击和捏杀,牵头出面申诉,要求镇政府在“十里长亭”上给小杨村开一道口子,方便他们做生意。青岩镇政府认为“十里长亭”是早年规划的项目,而且是一个完整的整体,中间有通道就不成为一个整体了,镇政府不可能为了小杨村一村之利,破坏属于整个青岩镇的著名景观。

双方把官司打到上级蓝田区政府,蓝田区政府完全支持青岩镇的做法,只同意在小杨村的那一边,沿河另开一条出村公路。

小杨村的人认为,新开的公路与景区的旅游相去十万八千里,不能给小杨村带来任何实利,坚决要求恢复风雨桥原来的交通通道。青岩镇政府的说法是,即使风雨桥恢复通车,原来的公路已经由公路局转给了青岩旅游公司,也不可能损害旅游公司的利益,再给小杨村另辟通道。小杨村人拿出证据说,公路局给公路改道时,曾经与小杨村签订协议,同意把风雨桥一段的公路路面送给小杨村,这样,小杨村不仅有对外通道,还有停车场,更有利于小杨村的生意。后来是镇政府不知采取什么手段,欺骗了公路局,使公路局改变了主意。

双方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一个月前,赵洪钧也收到了小杨村递交到检察院的告状信,他曾经和杨文胜在电话里取得了联系。根据杨文胜提供的公路局同意转让公路产权的协议,建议杨文胜不要再和镇政府纠缠,而是利用协议材料,到法院直接与公路局、与镇政府对簿公堂。不知什么原因,杨文胜始终不采用赵洪钧的建议,而是继续采取向上级投递材料状告镇政府的办法。对于这种言不听计不从,认准死理后九头牛也拉不转的人,赵洪钧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赵洪钧沿着十里长亭漫步,把事件粗略地对罗江涛说了。罗江涛瞪大眼睛气乎乎地说,“赵检,你是好心,但对这种认定死理犟死牛的人,一番好心算是白费了。”

十里长亭上冷冷清清,只在杨柳垂岸的河边,零星地坐着一些垂钓者。长亭里面靠近村寨的地方,当地人用帘子遮档起来,在亭子上摆了几桌自动麻将机,麻友们稀里哗啦战斗正酣。赵洪钧观看十里长亭的一些标识牌,上面列举着一些定时表演的地方节目,有“长亭送别”、“长亭吟诗”、“长亭唱晚”、“长亭坐月”、“长亭篝火晚会”等。赵洪钧看了一下手表,此时该是“长亭送别”节目展演时间,环视四周不见任何表演的迹象。

“前一段时间,青岩的‘十里长亭送别’曾经在丹霞电视台上炒得红红火火,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弄得烟消云散、踪影全无了?”赵洪钧颇有些纳闷。这种现象反映了当前国内旅游的一些状况,很多景区景点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当家人把自家老底子抖出来向游客叫卖,没想到游客并不卖账。这有点类似于敝帚自珍,既然是敝帚,你自珍那是你的权利和自由,当你向游客推销的时候,主动权在游客手里,由他们说了算,而不是你说了算。但国内很多旅游行业的管理者,根本不懂得旅游的规律和行情,单凭一腔热血一厢情愿地埋头苦干,结果干得越多,损失越大。

赵洪钧向罗江涛使了一个眼色,罗江涛背转身靠着亭子站着望风。赵洪钧掏出手机拨打杨文胜的电话,问:“杨文胜吗?请问你在哪里?”

杨文胜说:“春季是青岩的旅游旺季,像我这样的老上访户,已经被当地政府派人严防死守,只能在家里或者地里活动,不能越风雨桥雷池一步,否则咔嚓一声,吃饭的家伙就掉了。”

杨文胜模拟了一个象声词,随后干笑了几声。赵洪钧望了一眼桥上的情景,知道杨文胜说的是实情。最近,上面对社会稳定要求很严,要求按照属地管理原则,把矛盾消化在地方,哪里把矛盾上交,就追究当地行政长官的责任。地方行政长官暂时无法消化这些矛盾,或者说这些矛盾就是他们或者前任处置不当引发的,他们哪里又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立刻把矛盾消化掉呢?但他们如果把矛盾上交,等于把屠刀上交、自己引颈就戳。唯一的办法就是动用手里掌握的行政权力和资源,把矛盾和制造矛盾的对象控制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赵洪钧笑问一句:“你真像那牛圈里的老黄牛一样乖乖听话?如果是那样,你一个人还会弄得青岩镇上下神经紧张、草木皆兵吗?”

这句话激起了杨文胜好斗的情绪,说:“像老黄牛一样听话,我还会把一麻袋告状信像天女散花一样撒出去?赵检察长,你要知道现在是他们心里虚弱,怕我,而不是我怕他们。”

赵洪钧觉得这句话倒是实情,地方官员也不是怕杨文胜,而是怕杨文胜告状,揭他们的短,在上级领导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失去晋职的机会,甚至还有可能连现任职务也不保。反过来说,如果官员的职位是由老百姓赋予的,官员肯定也会对老百姓毕恭毕敬,奉如泰山。所谓官员的怕,只是怕掌握他们命运的人。这样一想,自然而然地发现对时下政府官员的任命,在体制上缺乏下对上的监督问题。

“你能不能想办法过来见一面?”

杨文胜毫不犹豫地回答:“能,当然能,耗子也会有与猫玩游戏的办法,要不然,耗子在猫的虎视之下,不是早就死绝了?”

赵洪钧一方面觉得杨文胜的油滑善变,感觉与这种人多接触不靠谱,同时也听出了这话的破绽,认为杨文胜的话提出了一道伪命题,说:“唇寒齿忘,耗子死绝,猫还有活路?”

杨文胜哈哈大笑起来:“这样看来,他们尽管对我老杨下了最后通牒,要求严防死守,只是怕我老杨揭老底,并不敢把我老杨往死里逼哟。”

赵洪钧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冲,听了耳朵挺不舒服,心想,你杨文胜张嘴就是刺,动不动就要刺官员们一下,把他们一个个弄得神经紧张,他们哪里还会让你活得舒坦?换着自己担任青岩镇的地方官,肯定也会对这样的人一百个不放心,因为一旦对这种刺头放心,他一有机会就有可能葬送自己的政治前途和政治生命。

清风徐徐吹过,河面泛起鳞鳞波光。忽的一声哨音,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把钓远远地抛出去。赵洪钧观察了老者一番,见老者气定神闲,颇有古书所描述的姜子牙垂钓的风范。于是,他走过去朝着对方抱了抱拳道:“老者,今天钓到了多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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