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天稍微有些惊讶,可也没问。半个多小时之后,车到阜平县城,段晨泽跳下车付了五十元给老者,扶耿自己下车。两人一起回到旅馆,慢腾腾地收拾退房,才不过七点半,到汽车站买了八点半回北京的票,坐在候车室里等着上车。
“情况不太好吗?”段泽晨警惕地四下张望,同时轻轻问。
“意料之中吧。”耿天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不想多说。
她既然不想说,段泽晨便也不多问。两人沉默不语地等来班车,没有可疑的人追来。两人上了车仍是坐在一起,耿天自自然然地将头靠在段泽晨肩上,低声地说道:“谢谢你。”
段泽晨嗯了一声,心里甘甜,刚想对耿天说你累了就好好睡一觉,耿天已经又把头挪开了,段泽晨觉得像是扑了个空似的难受。
车开了好一会儿,段泽晨才真正放下心来,找话问道:“短期内,你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吧?”
耿天在沉思着什么,见段泽晨问,想了一想,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要开着宝马回来。”
段泽晨楞了一下,问道:“开到哪里为止?”
“我要修条路到我家门口,车当然要开到家门口。”耿天正色地说道,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这当然是短期内不会再回来的一种回答方式,但段泽晨情不自禁地地想得更具体,杨沛然在第一天警告过做游戏这行只能追求个饿不死,发财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完全赞同,耿天的说法当然算是有志气的,但实在不怎么现实。
他摸出了那枚游戏币,摊在手上展现给耿天看,“县城里只有那一家游戏厅吗?”他问道。
耿天怔怔地摇了摇头,接着才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惊喜似的,一把抢过那枚游戏币,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你去海天游戏厅了?”
段泽晨根本没看见那家游戏厅有挂着什么牌子,不过是游戏机室标配的垂帘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嗯了一声。
“他们家有街霸,有雷电,总共有七八台游戏机,周末玩街霸要排好久的队。”
段晨泽只看见五台游戏机,其中三台是开着的,这听起来像不是同一个地方似的,他立即又辩护地想,也许老板周转不灵处理掉了两台。昨天是周六,可不是让我排了几分钟队才玩上街霸,这当然是一个地方。他想起出来的时候看见街对面有个挂着农机局的大门,想了想咽下了要弄明白地点的念头。
“你怎么还剩了一个币?”耿天问道。
“我以为打完了,结果落在裤兜里没摸到。”段泽晨含混地解释。
“那归我了,好吗?”耿天殷切期盼地问。
段泽晨深沉地点头,这是他的小伎俩,看来是成功了。
“我能出来读书,是我舅坚持的,结果我对不起我舅。”耿天稍微放松了一些,开始说道,“我回家给我爸我妈说我退学了,他们其实挺高兴的,说可以给我安排婚事,让我早点出嫁。我说我在北京找了个工作,马上要回去,他们开始还问我做什么工作,拿多少钱一个月,我还以为他们能同意,结果晚饭桌子上又变卦,大概是觉得我在北京他们没法管我,还是要我不干了,立即辞职回家。我说不行,我必须回北京,接着他们就翻脸了,我爸把我绑起来打了一顿,锁在屋子里。”
她说着,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她被打得发青的眼眶,段泽晨可想而知她身上别的地方还有许多类似的痕迹,只是都被衣服遮住了。
“他们发现你跑了,会怎么样?”段泽晨问。
“不会怎么样,就像我没回去过一样。他们过他们的生活,我找我自己的出路。”耿天轻轻叹息,同时又是倔强地说道。
段泽晨想给耿天说自己的爸妈对自己来到北京的反应,组织了一遍措辞又放弃,才发现自己甚至比耿天的处境更尴尬,要是爸妈非要让自己回家去呢,难道自己可以做得比耿天更决绝吗?耿天能做成这样是因为她爸妈不讲理,但自己爸妈很难说是不讲理的,除了他的理想现阶段只能在北京追求之外,他什么理也占不住。
“人终归是要长大的,长大了就没那么爱玩游戏,或者说,没法那么单纯无知地爱玩游戏了,哪怕玩,也是心里压着块石头。在被我爸锁起来之后,我有了以往没有过的想法,我改变了。更重要的是赚钱,做别的行业也好,做游戏行业也好,不是因为我们多热爱游戏或别的,是因为我们觉得能赚到钱,有了钱才会买得到自由,总躲在游戏里,是没有自由可言的。我要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开着宝马回来!”耿天压抑着她内心的激动宣示道。
“做游戏赚不了钱,至少现在赚不了。我们做游戏,是因为我们热爱游戏。”段泽晨沉闷地说,他不想打击耿天,但似乎不能不这么说。
“我要证明你是错的。”耿天冷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