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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谭山 1（第1页）

2_女儿满月了，江守新才敢抱她，38岁第一回做父亲，有点怯。叫他带孩子去小区里晒晒太阳，他甩着胳膊不同意，说：“难为情得慌。”这是个新小区，只有几家刚放了鞭炮办喜事，想看到中心花园满是婴儿车的景象，还得等几年。作为新入住的业主，现在就抱孩子，动作快了点；当爹呢，又晚了点。

吴敏敏恢复得不错，江守新的母亲说：“到底年轻。”当年江守新的妹妹剖宫产后，饶是爹妈、婆婆围着照顾，她还是在月子里得了乳腺炎，住院挂水；月子后又不时闹心动过速、高血压、高血糖，害得连她丈夫半年都没好好上过班。吴敏敏是江守红的第二任嫂子，比小姑子还要小整整一轮。

吴敏敏刚怀孕的时候，自己并不知道，其间咳嗽过一次，但她向来感冒不吃药，吃了两个冰糖蒸梨子就感觉好多了。有天忽然想起来月事迟到了快一月，去医院一查，竟是阳性。回来报告江守新，问他：“怎么办？”

文具经销商江守新听到吴敏敏的报告，可能心里也有翻江倒海的思虑，但他最终拿出不管不顾的神气说：“怎么办？结婚呗。”

吴敏敏朝上一蹿，坐上他的办公桌，交叉摇摆着小腿，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欢乐，就伸出双手，各展开两根手指，摆出她拍照时最喜欢的姿势，惹得江守新也笑起来。她比他小15岁，这样年轻，还没有学会矜持与拿捏作态，也不懂得讲究求婚与允婚的形式。

婚怎么结？得江守新拿主意，“你有经验哪。”她勾住他的脖子。

是啊，他是有经验，但距离上一次结婚，已有十多个年头，当时还是前妻去准备的登记材料，也不知道现在政策有没有变化。

吴敏敏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上网搜索一下呗。”滑下桌来，就势横骑在他的膝上，扭身在电脑上打出“结婚登记怎么办手续”，果然条目清楚，这叫江守新自叹弗如。虽然他有名牌大学学历，可他上学时，电脑不普及，工作以后又不常用，遇事不会立即想到求助互联网。

江守新想起来，他的户口还挂在前妻程小硕那里，他原先家住东都，现在偏居皖北小城，虽然嘴里常常慷慨陈词批评城乡户口二元制，但真叫他把户口迁到这里，多少有些不甘心。

吴敏敏的户口在苏北农村，如果跑到她的老家去办登记，更不方便。况且自从吴敏敏跟了江守新，女婿还从没见过未来的岳父母；又听说吴敏敏的父母只比他大四五岁，江守新就更视省亲为畏途。

虽然百般不情愿，江守新还得到前妻家里跑一趟。吴敏敏很开心可以回一趟东都，她曾在那里就读一所大学下属的三本院校。在上学时，她提起校名都不敢高声，走在校园里颇有些庶出子女的卑缩，但时隔两年，她算混得还可以，便有兴致怀旧了。况且，她还能看看江守新的前妻，“哇哦，她今年都39了，比你还大一岁！”

她多次打听江守新是为什么离婚，他总含糊应之。

“你有外遇？”

“没有。”

“她有外遇？”

“没有。”

“婆媳不和？”还没等江守新继续否认，她自己就笑了——江守新的妈克己奉献得都快低到尘埃里了，就差给老伴、小辈执仆佣礼了，绝无可能在家中兴风作浪。

不管这个男人是走过怎样的路途来到她面前，她都不信他看过的风景有多美。就算偶尔路过一片旖旎，也早就“秀”变成“锈”，怎敌镜子里连她自己看了都爱不释手的肤光。

从东都火车站出来，吴敏敏觉出江守新的情绪有些落寞。这个城市的天空虽然也是铅灰色，但一盘碧湖直侵眼底，湖对岸黛色山峰悠然起伏，一副昔日帝都王城的宏阔气派，与他偏居的小城格局之别如若云泥。在小城，他觉得自己很伟岸，几乎能算上一个人物；来到东都，仿佛井底蛙蹦跶到海边，脖子都朝领子里缩了缩。想当年，他以16岁的年龄考进东都大学，梦想的领空大得要把框子拆了，谁料到而今只在一个小得在地图上都容易被忽略的城市里卖文具！

上了出租车，他告诉吴敏敏，已和前妻打过电话，找她“用一下户口本”。吴敏敏赶紧拿出镜子来照了照，扑上点粉，再抹一层唇膏。她还没想好，到时候是要表现得倨傲冷漠还是热情友好。

车停了，江守新却叫吴敏敏下车，她一看，是区政务中心。他说他去拿户口本，叫吴敏敏就在这里等。吴敏敏不干，“不是讲好一起去见她嘛。”出租车司机已经不耐烦，江守新把她推出车去，说：“别添乱了，我一个人去就行。”

吴敏敏站在政务中心门口，茫然四望，这里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不管此后是牵手还是拆伙。这个江守新，肯定打算和前妻叙旧，才不敢带她一起去。

忽然手机响了，是江守新，他说：“你向东走100米，有个茶馆，你去喝点茶，吃些点心，我很快就回来了，啊！”最后一声“啊”带着些软语相哄的意思，她不禁笑了，说：“哼，算你有点体贴。”他在那边“哈哈”大笑，说：“我，对女人是挺好的。”他有个毛病，一上出租车，就喜欢吹大话。听他这口气，就仿佛在向出租车司机显摆他有很多“女人”似的。

吴敏敏找到茶馆。暖气很足，她脱了外套，点了杯橙汁，翻几本杂志，也不再觉得委屈了。江守新肯定不好意思把小娇妻带到原配面前亮相，以免刺激老女人。

手机又响了，还是江守新，她笑道：“这么快就拿到户口本啦？不再叙叙旧情？”那边只有“刺啦”的杂音和若隐若现的说话声，她“喂”了两声，忽然意识到，江守新忘了锁手机键盘，无意中按了拨出键，重拨了最近的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