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并没有立刻返回邺城。因为他身上还背负着另一项使命——探明建安十九年,梁琼军败汉中的原因。
汉中之战,梁军败得实在是太过惨烈,不但方面大员阵亡,更连梁祯所看好的接班人梁昭,也死在了武都。因此梁祯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都必须查清楚,梁军究竟是怎么败的,败得如此惨烈,究竟是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
而要想窥见汉中之败的根源,就离不开两个人,一个是杨秋,一个是贾逵。此二人都是汉中之战的亲历者,杨秋因留守阳平关而得以在刘备破关之前,退回关中。贾逵因驻守在河池,而没有陷入张飞和氐人雷定部的包围,而得以逃回三辅。
但杨修就是杨修,他在拜访杨秋和贾逵二人之前,先征询了另外一个人的看法,这个人就是征西将军黑齿影寒,因为后者是整个梁军之中,最久经沙场的将领,故而在分析汉中之败的时候,才有可能看见,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此乃大魏王口令,还请使君见谅。”多年以前,黑齿影寒还是冀州牧的时候,杨修曾给她当过一段时间的掾属,故而杨修就一直以“使君”来称呼黑齿影寒,以示资历与忠诚。
黑齿影寒的案几上,堆满了竹简,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是各级官吏呈上来的,关于梁军在汉中战败的分析报告。这些报告,黑齿影寒只看过很小的一部分,因为全部看完,太过费时费力,而且得益也不多。
这是因为,每一级的官吏,都碍于自身的视野,而无法窥视整件事的全貌,因此他们所提交的报告,对上位者而言,是仅有在自己掌握的信息相冲突的时候,才具有参考价值的。
“秦岭险峻,补给困难。”一切的战争,打得都是后勤,后勤跟得上,军队的士气也就高涨,若是后勤跟不上了,那军队也就不存在任何士气可言了。
“凉州未定,我军难以全力以赴。”但凡作战,最忌的,就是兵分多处,导致无法在关键部分,形成以多打少的优势。因为这兵书上的一切谋略,说白了,就是在教一个将领,如何使自己的部队能够永远在关键战场的人数上,占据绝对的优势,从而击败对方。
黑齿影寒说到这,就止住了,因为再往下说,就有诋毁梁琼之嫌了。毕竟,若不是梁琼明知此时非夺取汉中之时,仍然执意出兵汉中,梁军也不至于败得那么惨,要是梁琼,肯在刘备占领了汉南五县后,就识时而退,向梁祯承认自己的错误,那梁军,也不至于在汉中全军覆没。
“使君,若是此战,主帅是你,你会如何做?”杨修忽然抬起头,明亮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黑齿影寒。
黑齿影寒自然察觉到了杨修突然变得炽热的目光,于是沉了沉气道:“关中战乱二十余年,故而此战,我军所需之物,皆自关东转运,石米斗至。若是由霜做主,当先劝课农桑,待到兵甲充足,再定凉州。”
杨修静静地等了两个弹指,见黑齿影寒仍然一副若有所思,但却没有开口的模样,便开口催促道:“而后呢?”
“待到时机有变,再定汉中。”
杨修眉毛一挑,随后在案几上摊开舆图:“何谓之时机有变?”
黑齿影寒没有将目光落在舆图上,而是淡淡一笑:“此乃天意,非人力可违。”
听到这,杨修方才明白,原来在黑齿影寒心中,跟刘备争锋,已是不可能,所以只能够静待时机,待到刘备及其身边的一众文武老去之后,才能发兵平定益州。只是这一等,就不知要多少年,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个时机有变,究竟会是发生在他们这代人生前,还是身后。
“使君可知,为何当年,大魏王要令梁镇西出镇关中?”杨修语气一沉,示意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这天下间,尚未有第二人知晓的绝密。
“为何?”黑齿影寒眉头一拧,这些年来,她跟梁祯是聚少离多,故而对梁祯的心事也早不如杨修这一等日夜侍奉在大魏王身侧的近臣要清楚了。
“平日里,大魏王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为子孙计’。”杨修说着,轻轻地摇了摇头,“使君之计,稳却缓。大魏王等不了。”
果然,这枭雄年暮之后,性格都会趋向相同。不说别的,就说身为近臣的杨修,对梁祯的称呼。汉帝给梁祯的封爵是魏王,因此按照法理,旁人称呼梁祯,要么是叫“吾王”,要么是叫“魏王”。但在杨修口中,梁祯却成了“大魏王”,为什么?
黑齿影寒听后,却是在心下一笑。因为从杨修的话音里,她已经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梁祯的想法,跟自己所猜测的并无太大的差别。不错,如今梁琼、梁昭等人西州的结果,虽然惨了些,但却是她最想看见的。毕竟,二梁死在刘备手中,可远比由她亲自动手来得要好。毕竟,此刻,二梁的名声保住了,而自己的手,也很干净不是吗?
“关中疲惫,难以再动刀兵。”盈儿轻声叹道,“德祖,还请你回禀魏王,恳请他,减免关中万民,一年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