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和荀彧,虽然在政见上有所不合,但到底都是同出荀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因此在荀彧郁郁而终之后,荀攸也开始有意无意地,远离权力中枢,就连去魏公府的次数,也少了许些。到了上月,他干脆以染上风寒为借口,闭门不出。
梁祯知道,荀攸心中的顾虑与相反,因此也没有强迫他,仅是让三丫以个人的名义,去荀府探一探荀攸,传递自己的问候。不过,在三丫临出门前,梁祯特意交给三丫一封亲笔信,这信上所写的,自然是希望荀攸能够解答,照目前的局势,梁军是应该先平凉州,还是先定汉中。
三丫去了半天,就回来了。据三丫所说,荀攸与她相见的时候,全程厅门大开,甚至连仆人都没有屏退,不仅不屏退荀府的仆人,就连三丫想屏退自己带来的几个女官,也被荀攸给阻止了。
梁祯知道,这是荀攸为求避嫌而采取的方法,就像盈儿自打重回邺城之后,就一直洞开宅门,日夜不闭一样。
“公达可有回信?”梁祯心中一酸,语气也随之带上了几丝哀伤,他是真的搞不明白,是什么,将这几个老幕僚,逼到如此地步的,自己明明,已经将所有试图进他们谗言的人,都教训了一顿了啊!
“有。”还好,荀攸再怎么样,也还是写了回信,没有让三丫空手而回。
荀攸再信札之中,详细地写明了先定凉州的好坏,以及先取汉中的利弊。其大意也与贾诩、崔琰等人所谈的无异,不过梁祯看来看去,都没有找到荀攸自己的观点。换句话来说,对于这件事,荀攸是将自己,给撇了个干净,无论梁祯最后采纳哪个方案,成败都与他无关了、
转了一圈,梁祯发现,自己的目光,终究还是要落回盈儿身上。毕竟在他心中,盈儿才是那个唯一可以让他无条件信任的人。
“潼关一役后,韩遂、马超、梁兴败走凉州。此三者皆非善类,不除则不仅凉州难定,就连关中,亦是难安。”黑齿影寒用自己的语言重复了一遍崔、杨的话,“益州刘玄德,志在四海,如今兵甲已足,不日便将发兵汉中。但此二者,孰轻孰重,唯钟元常、梁子华二人可知。”
黑齿影寒说了一圈,其实就是将这烫手的山芋给丢了出去,因为这关中现在,除了一个要受司隶校尉钟繇节制的雍州刺史张既之外,已是完全没有军勋—颍川集团的成员了,故而她才不会在这关中的事务上,发表过多的言论呢。
梁祯对着舆图,沉吟良久,他承认盈儿的观点,是正确的,因为他跟盈儿都远在邺城,离长安上千例,根本就不可能对关中的事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因此要想达到利益最大化,最好的策略,似乎还真是将决定权,交给梁琼为好。
“文和兄让祯亲征汉中,盈儿对此,有何看法?”梁祯抛出了贾诩的建议,不过言语之中,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志在必得。
这一次,轮到黑齿影寒沉默了。
“盈儿可是有什么难言之事?”梁祯试探着问道。
黑齿影寒又想了一会儿,才摇头低声道:“祯,你可知道,关中此刻究竟是何模样?”
梁祯对关中,是有记忆的,但这记忆却是二十多年前的关中了。那时的关中,虽然在经历汉羌百年战争的摧残后,早已失去了西汉时期的荣光,但也不失为一安居之所。但这一切,随着初平三年开始的,李傕、郭汜之乱,而结束了。
二十多年的关中战乱,不仅能关中失去了大量的人口,更让关中的田地、水井、水利都荒芜、损坏殆尽。可以说,现在的关中,完全就是一片焦土,一片惨烈程度,完全不亚于当年的雒阳盆地的焦土。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难道,这就是现在的关中吗?”梁祯情不自禁地,念起了《蒿里行》中的诗句。
盈儿螓首微点:“确实如此。”
“祯从军三十年,掌戎亦有十余载。”梁祯从蒲团上站起身,而后背着手在屋中踱步,“平定叛逆,剪灭群雄,虽有功于社稷。但亦曾因一己之私,于赤壁,葬送王师二十余万。乃至万姓丧亲,府库空竭。”
梁祯终于找到机会,将积压在心中多年的话,一吐而空:“若依诸君之意,祯确实应当,西平汉中,东取合肥,南夺襄阳。但如此一来,这北州,又不知将有几家披麻,几家戴孝,几家绝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