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滴滴地从壶嘴处滴入杯中,在这万籁俱寂的子夜里,也发出了不亚于三千尺瀑布的巨响。只是,这巨响,在仅有一点摇曳的烛光的厢房中,只会令人更加心情烦躁。
“甄家,不能动。”跟满宠说话的那个黑衣人说道。只不过,这一次,略显不安的人,就是他。而他对面的那人,则半举着将空为空的茶壶,试图将壶中的最后一滴水,也“榨取”干净。
“姑姑?”见许久得不到回应,黑衣人不安地追问了声。
“想好了?”黑齿影寒从长明灯的阴影中抬起头,看着他问。
“嗯。”
“听你的。”
“不!不要!”那人一听,却登时变了脸色,“为什么要听我的?”
“因为。”借着长明灯昏暗的亮光,黑齿影寒一寸寸地打量着黑衣人,先是被帽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头发,而后是只有藏在黑暗中,才显得不可测的眼眸,而后,是那几乎怎么都藏不住的幼稚的脸庞,“军主,是你。”
“不!我才不要当这军主,大人呢?大人他在哪?”梁规几乎要哭出来。因为他今年,只有十三岁,即使是在普遍早熟的古代,他的年纪,也还是太小了些,“姑姑,带我去见大人!”
“跟你讲个故事吧。”黑齿影寒将手缩到案几以下,寒星点点的双眸,却是一点点上抬,直到,寒光能够注入梁规的双眸。
“大概七年前,乌程侯孙坚率军南下,意欲以江东为基,图谋天下。”
“怎料,命数无常,一次交战中,他为荆州黄祖所败,自己也中箭身死。其子孙策,年仅十七。”
“当时,孙坚的亲族,多有背叛,部曲,也尽数为袁术所并。”
“姑姑,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梁规就算再怎么不晓事,听黑齿影寒这么一说,也当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愿意接受的事了,于是便哭丧着脸道,似乎这么一闹,就真能“逢凶化吉”一样。
“因为大人,早晚都是要走的。”黑齿影寒说着,拉下面巾,然后将杯中的水,慢慢地,抹在自己的脸上,
“而你,作为阿祯的嫡长,就必须,在他之后,替他扛起梁家的重担。”
“不!我不要!姑姑你骗我!姑姑你骗我!”此刻的梁规,哪还有半点方才跟满宠相谈时的镇静?完全就是一个未开化的幼童,仅会通过不断的哭与闹,来逃避既成的事实。
黑齿影寒看着几乎要满地打滚的梁规,心中满是哀怜,果然,这人与人是不能一概而论的。因此,也就怪不得袁术会叹息着说:使术有子如孙郎,死复何恨!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姑姑!”梁规扑上前,硬生生地挤进黑齿影寒怀中,边捶打着她的胸膛,边哽咽着道。
“咳咳……咳咳……”黑齿影寒左手捂着下半张脸,右手则轻轻地摸着梁规的背脊。尽管,她觉得,此刻自己应该做的事,是一把将梁规推开,并呵令他闭嘴。
其实,这梁府上下,最难的人,反而是黑齿影寒。因为,前夜的行刺之中,梁祯虽然没有死,但也是变得人事不知,梁府虽立刻派人将邺城附近的名医请了个遍,但最后却都摇着头说自己无能为力。
梁祯一昏迷,维持整个集团的重担,便全压到了黑齿影寒身上,因为也只有她,才有足够的威望,去弹压最易蠢蠢欲动的军中诸将。但梁祯能做到司空,所靠的早已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力量,更多的,是与世家大族达成的默契。只是这种默契,靠的并不仅仅是声望,更重要的是个人的魅力与关系。
而这两种,才恰恰是所有接任者都无法全盘接任的,因为这魅力与关系,向来都是依附于个人的性格而生,就像那树上的叶子一样,每一片,都是独一无二的。
因此,黑齿影寒不敢将梁祯昏迷的事告知他身边的任一幕僚,以换取他们的建议,因为这些人之所以跟随梁祯,是因为他们在心中,认可了梁祯。但认可梁祯,从来都不代表他们会认可梁祯的继承人。因此,谁都不能保证,当梁祯出现变故的消息传出后,他们会不会心生二意,从而做出些加速梁祯势力覆灭的事来。
“四郎,高柔那边,差人来说,出了紧急的事,要立刻跟你汇报。”章牛的敲门声,不仅止住了黑齿影寒的思绪,还止住了梁规的哭声。
“记住,我们梁家,从来都不相信眼泪。”黑齿影寒将梁规从自己的怀中拉起,然后轻轻地点了点他泪痕未干的脸庞,正色道,“我们相信的,只有自己的智慧和手中的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