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西遥想了许久,转过头来,笑着看向同样年老的亲信莫齐。两人一路从最艰难的荒原上走来,回忆起这十年来的腥风血雨,还有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日子,都露出沧桑感慨的笑。
“莫齐,这十多年来的经历,就像是一场神性天空的大风,把红雀吹成飞鹰,又把飞鹰吹成了大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啊!…”
“啊?阿莫,你在说啥?…”
“哈!我是说,最开始的时候,我们红鸦部只有两三千人,可以像是红鸦一样,在荒原上到处迁徙…而当奇奇卡大酋长战死,红鸦部带着一万多瓜基利人东迁的时候,就像是红鸦变成了飞鹰,横穿过茫茫的荒原群山,来到这片温暖的沼泽草地与海边…至于现在,十多万、甚至二十万人的红鸦诸部联盟,则已经从翱翔的飞鹰,变成了一颗稳固的大树,牢牢占据这片温暖的水边沃土,不能再肆无忌惮的到处迁徙了…这也是我想要,把部族的图腾,从红鸦变成木薯的原因…我们已经飞不动了!…”
说到这,阿莫西神情感慨,微微摇头,眼神也复杂的很。部族扩张、人口暴增的压力,沉甸甸的压在这个中年酋长的肩头,让他越发老态,却又越发显出睿智来。
“莫齐,辛苦你,跑一趟北方吧!阿兰这丫头本事大,脾气大,志向更大。她心里就像是装了一只飞鹰一样,一直盯着广阔的天空,一不留神就飞的远了!…可是,她飞的太远,却不管翅膀能不能撑得住,总得有人去把她叫回来…”
“眼下部族里,能叫住她的老人,已经不多喽!你从小看着她长大,也算是她的老叔,去北方把她喊回来吧!…那么多游猎的科阿韦克部族,要那么广阔的猎场才能生存。可她不管不顾,一股脑都聚拢到手里来…眼下靠着缴获和存粮,虽然还能养活,但明年必然是养不起的!…总不能,还和在荒原上一样吃人吧?那聚过来又有什么用呢?…”
“嗯,先祖哟!尽量多迁些科阿韦克部族南下,燧石湖边安置一批,战士湖边再安置一批…然后让会种地的老人带着,都给我种地去!…木薯也好、玉米豆子南瓜也罢,种地总是比打猎强得多的多的!…但必须得抓紧,不能误了春耕的时候…”
“哎!仔细算算,这么多部族要养活啊!还是得提前多多积蓄存粮,多多储存木柴…不然普通的小寒潮勉强能扛住,真正毁灭一切的大寒潮一来…又得丢弃老弱,抛弃家园,十多万饥荒的丁壮南下求活…那种惨烈的南下,咱们这辈子经历过一次,那可就够够的了…真不想再碰上第二回啦!…”
“阿莫,我晓得了!别念叨了…我吃完就走,把丫头和部族带回来!”
年长的亲信莫齐重重点头,吃完了陶罐里最后的残粥,又用手指转了一圈,嗦了嗦手指,这才霍然起身。他背上大弓,手里拄了根短矛,在出帐前转过头,看着依然絮絮叨叨的老伙计,笑着说道。
“这几年,你真是越来越唠叨了,简直像是老族长卡卡洛的灵魂附体了一样!…别担心太多,红鸦部族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至于真要是遇到天灾,遇到没办法的时候,大伙儿拿上弓矛,南下去抢就是!…”
“咱们东西南北,打了这么多年,除了墨西加人的军团,从没有部族能挡住我们!…而墨西加人正在南方的群山里打仗,攻打什么云中的部落联盟,也挨不到我们的边…至于那什么瓦斯特克人的银鸦联盟,虽然远了点,但真要南下打过去,他们也是挡不住的!…”
“阿莫,你当了大酋长,心就越发软了!…当年奇奇卡大酋长,可不像你这样的…死人?死人又算什么呢?荒原各部、草原各部,都是见惯死人的…好了!我也不念叨了,你继续吃,别举着陶罐砸我,真碎了心疼的也还是你…”
亲信莫齐笑着摇了摇头,掀开皮帐的屋门,从温暖的木屋中走出。在寒冷的风中,密密麻麻的部族棚屋,一圈圈扩展开来,许多都冒出谷香的炊烟。在南方的战士湖畔,一望无际的木薯田,正摇曳着并不算矮的枝叶。而那些埋在地下的木薯根茎,就像沃土中藏匿的希望,饱含生机的春天!
“埋葬在荒原的先祖啊!你们看到了吗?…海边温暖的春天,红鸦部族的春天,已经到了!…”
格兰德河从西北向东南,汹涌三千公里,纵横大半个中西北美。这条北美第五长河的两岸,延伸出的众多水系,流淌养育着几十万平方公里的草场、数以百万计的野牛野鹿、还有数百上千支大大小小的游猎部族。
在最下游的科阿韦克诸部口中,它是母亲般的“布拉沃河”。在稍下游的孔乔诸部嘴里,它又是诞生部族的“孔乔河”。而这条大河下游两千公里的漫长河道,正是后世分割美国与墨西哥的天然边境线。
在这条后世的“边境线”上,最为出名的,便是无穷无尽的黑色黄金,储量惊人的工业血液,浅层的石油与天然气!当然,在这个时代,所谓的“浅层”石油同样深达数百米,是工业革命前的世界难以触及的。只是,拥有丰富石油的地质沉积地带,自然也不会缺乏煤炭。实际上,数以百亿吨的巨型煤矿带,就露天或浅层的堆积在格兰德水系的下游两侧,等待着被人寻找挖掘出的那一天…
当红鸦部族横扫大河两侧,聚拢出规模惊人、从未有过的游猎部族联盟时,两个北方大陆上最为严肃的问题,就摆在了部落联盟酋长的面前:燃料与粮食!
若是没有燃料,数万汇聚的部族就熬不过可怕的寒潮,很可能在一个冬季就人口减半。而若是没有粮食,八、九万游猎部族不仅会大量减丁,更无法聚拢在一片狭小的土地上,必须分散成数千、千人、甚至几百人的小部落,再次分散到大河两岸的各处!
“在天上的先祖哟!没有燃料,没有粮食,阿兰就算征服聚拢再多的部族人口,都会在一次可怕的寒潮中散去…这广阔无穷的北方大陆上,从不缺乏敢打敢杀、不怕战死的游猎部落…真正缺乏的,是大寒潮中活下去的机会,是能填肚子、暖身子的东西啊!…而只要有能吃的、有烧火的,部族的名声传开了,就能源源不断的招到人来…”
战士湖畔的红鸦城,规模越发庞大,木头的建筑也多了起来,渐渐显出了些许城邦的气象。而在整座大部落营地般的聚落中心,有一座并不算高大的酋长木屋,门口则戍守着一排手持长枪、身穿皮甲、颇为严整的酋长亲卫。这些亲卫中,一半是荒原犬裔的样貌,另一半则是草原各部的面孔。还有四五个,则像是普雷佩查人,甚至是瓦斯特克人…
酋长木屋中,老酋长阿莫西带着几个亲信,正盘腿坐在火塘边,手中都捧着陶罐,一同吃着些什么。而仔细看去,几人身上都穿着野牛皮甲,腰间带着铜斧,屁股上则垫着黑熊或郊狼的皮子。至于木屋的四壁上,则挂有众人的弓箭与铜矛,还有作为战利品的熊、狼、人的头骨。
“先祖哟!阿兰也太能打了,心也太急了!她聚拢了那么多苦哈哈的北方部族,还抽出勇士,组建精锐的百人队…她自己又怎么养活的起呢?哎!…”
听到阿兰信使从北方八百里外带回的消息,阿莫西重重的叹了口气。在篝火的映照下,他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分,虽然不过四十岁上下,却显得像是五六十岁一样老了。
“嗯…木薯鱼豆粥,阿草尖,你到门口喝粥吧!有事我再叫你。”
“是!老酋长!…”
阿草尖恭敬的趴在地上,磕了个头,这才小心翼翼的抱着这罐珍贵的木薯粥,往木屋门口去了。他是博萨洛斯部族出身的勇士,数年前被阿兰击败后,收为了亲卫,名字也从“草尖”改叫成“阿草尖”,代表着氏族归属的变化。而跟他一样来自被征服各部的阿兰亲卫勇士,目前有四五十人。而这次彻底征服了科阿韦克诸部后,亲卫的数量估计还要翻倍…
“嗯…科阿韦克诸部,布拉沃大河,广阔的草场,无数的野牛群…听起来,那倒是个水土丰茂的好地方!只是不知道,那处大河周围,能不能种养活部族的木薯?…”
阿莫西沉吟着,喝了口热乎的木薯粥,询问的看向亲卫阿薯。木薯粥很饱肚子,可以加上各种杂七杂八的野菜、肉和昆虫,吃一顿就能顶半天。而第一次收获时,这种奇怪作物的产量,让荒原穷苦惯了的阿莫西,简直惊为天神、不可置信的掉了下巴!
在战士湖周围的好地,一亩木薯的产量,几乎能抵四亩瓦斯特克农奴种下的玉米田!阿莫西甚至一度有种强烈的冲动,要把部族的红鸦旗帜,改成红色的木薯旗,只是被愤怒的老祭司祖玛拦了下来…
“头儿,在古巴大岛上,木薯的产量能有五六百斤一亩…而在眼下的战士湖这一块,产量在五百斤不到。至于燧石湖在更北边四百里,产量又比这里再少几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