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窗外灯笼的光晕,鹿氏抬头看向来人。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可是,他的体态,他的气质,都莫名的跟段佑年有两分相似。再加上那声音,有那么一瞬,鹿氏真的不免恍惚。她恍然觉得自己瞧见了段佑年。“你,你……”“夫人。”男人再次开口,依旧是和段佑年相似的声音,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更多了两分哽咽。四目相对,男人压低了声音,快速继续。“夫人,昨夜在永康别院外,你瞧见的人是我,不是段世子,我虽不知道段世子眼下在哪,但我可以确定,你昨夜看到的闹鬼的不是他,他应该没事。”“你说什么?”“夫人,是真的,昨夜的鬼是我扮的,不是段世子。”听着男人的话,鹿氏的眼泪像是决堤了一般,汹涌而出,哗哗的往下掉。可她心里却是欢喜的。不是段佑年,之前看到的不是段佑年……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心里想着,鹿氏猛地伸手,抓住男人的衣领,将她扯向自己,“你真的不知道佑年在哪?那你为什么要扮做他的样子,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夫人,我也是听人摆布,迫不得已的。”“迫不得已?”“嗯。”男人轻轻的应了一声,他缓缓点头,脸上尽是苦涩无奈。“我自小家里人就都没了,在京中混,饥一顿饱一顿的,浑浑噩噩,就因为吃不饱,都不知道多少次差点死了。后来,十来年前,我被人捡了,送到了左相府,成了左相府的人。”“左相府?”鹿氏呢喃着,有些不敢置信,她没想到,这件事还跟左相府有关。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骗她?用段佑年骗她?鹿氏不解,这时候,她就听到男人继续。“我在外明着的身份普通,可我有一双巧手,能够易容,也能学人声音模样,能暗地里帮人办事,这日子才好过一点。后来,我被送到了五皇子府,成了五皇子的人。让我扮做段世子,骗夫人跟侯爷闹的,就是五皇子,我听命行事,不然就是死路一条,迫不得已之下,我才骗了夫人,我心中愧疚,夫人受我一拜,请夫人原谅。”男人说着,就跪下给鹿氏磕头,他用力大,这一下磕的重重的。鹿氏瞧着心都跟着颤了颤。她厌恶欺骗。若非因为这份欺骗,她不会哭那么久,不会崩溃绝望,不会对永安侯动手,更不会被囚禁,落到眼下这种地步。可是,这男人的声音和段佑年很像,他的身量气质,也和段佑年有些像。鹿氏能从他的身上,看到段佑年的影子。他说身不由己……段佑年因为与永安侯意见不和,被迫离家,鹿氏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可就像男人说的,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出门在外,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了,也许眼下,段佑年就在某一个地方受折磨,受欺负,任人摆布,身不由己呢。思及此,鹿氏看眼前男人的眼神,也更多了两分怜惜的意味。“起来吧。”“夫人,你不怪我?”“怪,”鹿氏苦涩的应了一声,她随即又道,“可我也感谢你,感谢你愿意冒着危险,来告诉我真相。你让我知道我儿或许还没死,又给了我一丝希望,我感激你。”这话,鹿氏说的认真,这是她的心里话。男人听着,语气歉疚。“夫人,都是我的错,若非我扮鬼骗你,你也不会承受那些痛了。”“你也说了身不由己,你也不过是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五皇子既然有意布局,那不是你,也会是旁人。”是他,总比是旁人好。至少他还能过来,跟她说一句真相,让她心安。幻想着段佑年好好的,鹿氏泪痕斑驳的脸上,缓缓溢出一抹笑意来。许久她才看向男人。“为何要来跟我说这些?你这么来,暴露一切,五皇子不会追究吗?你不会出事吗?”听着鹿氏的询问,男人的脸上,也露出一抹凄哀。他也没有瞒着什么。“我听五皇子命令行事,虽不知道他安排的深意,可我知道,他是要你和侯爷闹起来,让永安侯府出事,让整个永安侯府都不得安宁的。永安侯雷厉风行,夫人被关押,这一步棋并没有激起什么水花来,五皇子那头并不满意。他已经下了令,在万彩绸缎庄给夫人传信的人,还有扮做段世子的我,都要灭口,我是逃出来的。”“他要灭口?”“是。”男人点点头,不由得叹息。“按说任务失败,倒也不至于灭口,可能有什么特殊状况吧,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我提前听到了风声,就逃了,我也不确定这么逃,还能逃几日,又是否能平安,我寻思着,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活,都在听人摆布,为别人做事,而今都要死了,有今日没明日,我想做些自己愿意做的事,所以我就来了侯夫人这。”男人说着,眼睛都在泛红。他像个受伤的小兽,像个无助的孩子,脆弱又温柔。他轻轻叹息。“我从小就命苦,没有家人,要不然,我也不至于把日子过成如今这样。我从没有感受过家人给的温暖,可是在扮做段世子的时候,我瞧见了夫人流泪,我听到了夫人一声又一声的呼唤。我知道,外面风言风语乱传,有许多人都说夫人不好。可我知道,夫人就算有千般不好,可夫人一定是一位好娘亲。在那一瞬,我似乎也感受到了娘亲给予我的爱。这些年,我没少吃苦,也没少做坏事,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毕竟,身不由己,我也只是在用我自己的方式,在尽我所能的去寻一条活路而已,我也只是想活命罢了。可是,在看到夫人哭的时候,在听到人说,夫人拿着簪子刺伤了侯爷,在听到人说夫人被侯爷关押禁足了的时候,我真的感觉自己错了。夫人是娘啊。夫人给了我一瞬的温暖,让我做了一瞬的孩子,我不忍夫人因为受苦,因为我的一场戏而心痛,所以我就过来了。我想把事情说清楚了,纵然明日就死了,我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至少夫人听了我的话,能开心两分,至少夫人的孩子,大约还是在这世上的。他有这么好一个娘,大约会很幸福的。”一声一声,字字动情,字字泣血。鹿氏看着他,只觉得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她看着男人的眼神,都更多了一抹温柔。“孩子,你说是五皇子要杀你,是不是?”“嗯。”“那……如果我想救你,如果我给你一条活路,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