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鸡血浸透的被子早已不能再用,被特意劈成两截的案几也成了废品,屋中堆着的竹简也被扯断了线绳,变得零零碎碎不成卷牍。还好油灯是铜制的没有摔碎,填上柜子里备用的灯芯也还可以再用。两人收拾了一会儿,把还能用的东西搬到婴的屋子里,倒是把他家徒四壁的房间填满了一些。待点上油灯之后,整个屋子跳动着温暖昏黄的光芒,竟让婴产生了些许鼻酸的感动。
原来,还有人愿意为他点一盏灯……
“那小王少爷太过分了,明明是他讽刺在先。”下午的事情,其实婴也在场,他一贯躲在角落里,却没有漏看事件的一分一毫。
“无妨。”绿袍少年倒不以为意,只是这点毛毛雨,他还以为要挨顿打呢。这股气出了就好,怕的就是对方隐忍下来,那以后下的绊子可就多了。
想到这里,绿袍少年也忍不住轻叹了口气,这些天之骄子们他可伺候不起。不过他为了振兴家族,就必须要学而优则仕。没想到秦王还是看他年纪小,虽然封了他为上卿,但实际上还是没委托他做实事,直接把他派到大公子身边当侍读。
婴握了握瘦弱的小拳头,不忿对方漠然的语气,但也不爽地知道光凭自己也没法替对方出气。
“作为交换,我教你习字吧。”绿袍少年拿起一旁婴殷勤搬到这屋子里的零碎书简,淡淡地开口道。
婴忙不迭地点头,心里却想着,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他可不要放过了。
这种租金,租他房间一辈子也甘愿啊!
“小娃子,你总这样躲着也不行啊?都让人欺负成这样了?居然不还手?”
“嘲风,你想得太简单了。”
“有什么简单的?都是别人打我一拳我回敬人家十拳的,鹞鹰你就舍得这臭小子被人欺负?”
“当然舍不得,可小娃子不动声色,自然有他的用意。”
“有什么用意啊!他才十二岁好不好?不要把他想得那么有心机!”
仰躺在咸阳宫正殿的屋脊上,绿袍少年小小的身躯正好嵌在屋脊瓦片的凹陷阴影处,除非是从更高的地方向下俯视,否则根本没有人能发现他的身影。而且此处也吹不到寒风,正适合发呆。少年细致的双眉微微皱起,显然并不是因为欺负事件的升级,而是身旁的两只脊兽实在是太吵了点。
嘲风、鹞鹰、螭吻这三只脊兽,据说是从商朝传下来的古物,只要安放在房檐之上,就可保平安。绿袍少年刚认识它们的时候,都是悄悄绕着咸阳宫主殿走的,就怕吵得他头疼。只是现在这里虽然耳根子不得清静,但至少可以避开他人的目光,犯一会儿懒。
也许是因为发觉这位甘上卿在那晚之后并没有告状,或者是大公子扶苏没有替他出头,所以鹿鸣居内的欺负事件越发出格。绿袍少年经常会发现衣领里被人塞了虫子、头上被撒了沙子、要用的东西被摔坏、衣服被别人故意撕破、走路时不时会遇到被残忍杀死的小动物……其实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情,可是却烦人得很,更别说还经常有人在附近古怪地嬉笑,用各种或隐晦或明白的词语讽刺他和他的家族。
这些事情,并不是王离亲自做的,而是想要巴结他的一些勋爵子弟,甚至是想要笼络他的公子们做的。
这位甘上卿简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的代表,他初进宫以来,是顶着大公子侍读的帽子,带着十二岁就被封上卿的光环,很多人都不敢一见面就给他难堪。在王离与他有了矛盾后,大家积压的羡慕嫉妒恨,在这一刻就愤而爆发了。
就连收留他的婴都受到了波及,好在那些少年们到底是不敢做得太过分的。婴虽然受到了不少责难,但对于一直是隐形人的他来说,虽然是恶意的关注,也让他十分激动。更别说这些欺负的事件更像是在跟他闹着玩,之前那么多年的隐形人经历,让他反而觉得有些兴致勃勃。更何况和这位天才之称的甘上卿一起住,有人教他习字念书,有人拿来新鲜的饭菜一起吃,就连跟他分享那一床薄被,都让他觉得冰凉的夜晚温暖了许多。
所以这些天下来,本来面黄肌瘦的婴反而面色红润了许多,就连个子都向上窜了少许。
绿袍少年倒是因为生活质量下降,疲惫了许多,本来稍微有些婴儿肥的脸颊都瘦了下去。
“小娃子,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嘲风心疼得直嚷嚷。
“好吵……”绿袍少年不爽地嘟囔着。他只想晒着太阳睡一会儿,婴的睡相可不怎么好,可能是天然没安全感的缘故,又或者是屋里的炭不足,每天晚上他睡觉都喜欢像蔓藤一样手脚并用地缠上来,经常让绿袍少年从睡梦中被勒醒,这实在不是什么很美好的经历。
要不然今晚就换回自己的房间睡吧……绿袍少年每次都是这样想的,只是晚上要就寝的时候,看着婴期待的目光,总会难以拒绝。罢了,反正两个人一起睡,在寒冬的夜晚,也能稍稍温暖一些。
“居然还敢嫌我们吵!臭小子!”嘲风嚷嚷得更大声了,简直要迎风怒吼。头顶上成天晒太阳睡觉的螭吻都从来不嫌他们吵呢!
绿袍少年挖了挖耳朵,丝毫没有贵族气质地撇了撇嘴,撑起上半身打算离开。反正这样的环境也没法继续休息了,还不如回去教婴习字念书。
“其实你不想与那帮公子正面冲突,可以求助于大公子啊。你是他的侍读,他肯定要罩着你的啊。”鹞鹰苦口婆心地劝着,不善言辞的它倒是很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因为能听得到它们声音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它不想这个少年在咸阳宫里待不下去。天知道它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啊!要是这少年出了宫,它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不要。”绿袍少年很快回答,语气是无比的倔强。
凭什么要求那个家伙为他出头?本来也是因为那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公子随口的一句话才惹来的事端。而且虽然他没有去告状,但他不相信那个大公子对他这些天的遭遇一丁点儿都不知道。
所以,这分明就是袖手旁观。
就像是第一次见面,特意把他晾在外面的寒风中站了一个多时辰一样。
这样的辅佐对象,他确实要再好好考虑考虑,反正良禽择木而栖,他又不是非要在这棵树上吊死。
那个大公子,不过就是比他大两岁的少年,投胎投得比较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