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听懂了,她从悲伤中恍然觉醒,几步跪倒在肃王驾前,打断了他敏捷的思路:“兄长内心愧对,时时自责,今日的坦言相告,确已积沉心底良久。”烂沉于心,故而,陈词如诵读,不见转折,不带思忖。侯府众人关心则乱,是以不察。肃王武瑛玖侧耳旁观,则深觉有异。凌照水的解释比之兄长凌洒金更近人情,足以蒙蔽侯府众人,却依然不能令肃王满意。情理本应并茂,可其中的情却远远大于理。这兄妹俩究竟想要众人看到什么,又究竟想要掩藏什么?他才挑了眉,不置可否,便听凌姑娘又说:“若是侯府不能接纳此事,照水可以抚养三川,一应诸事,都不必麻烦侯府。”肃王殿下方才之所以能够体察入微,发现凌洒金言行中的些微异常,除却其自身才智,更重要的缘由是他一直保持着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可当凌姑娘说出“抚养”二字时,肃王微微挑起的眉头猝不及防便落了下来,显然,他不能置身事外了:“请凌姑娘三思。”凌洒金显然也是不认同的,他一边推搡着妹妹闭口,一边拿出了长兄的姿态严词道:“照水,大庭广众下,你胡说什么啊!”“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凡事需为长远考量。”“你养着三川,将来要怎么嫁人?”有凌洒金这个长兄冲锋在前,一番教诲颇有乃父风范,肃王武瑛玖便松了一口气。没成想,这口气才松出,他便听见凌姑娘不假思索笃定道:“那便不嫁了。”周全发现,自家王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青了。可凌姑娘还在自顾自说着:“我这辈子就守着三川过了。”凌姑娘的出身已经决定了她很难嫁入王府,若是她还有个拖累的话。。。。。。周全不敢往下想。果然,肃王武瑛玖一改旁观者姿态,抖擞精神,拿出了朝堂上律下的威严:“凌编修,为人父,当尽教养之责,言传身教,为稚子表率。若图便宜,假手他人,实非大丈夫之所为。”此言一出,威严赫赫。凌洒金口口称是,平远侯府俯首一片。一道目光久久停驻在肃王武瑛玖脸上,他觉察到了,不耻下问:“凌姑娘,本王说的可有不对?”凌照水慌忙低下了头,深恐被他窥见更多,“殿下所言,自是字字珠玑。”她这样言不由衷地说着,却忍不住揣摩:恪尽职责,为子表率。肃王武瑛玖,他应该会成为一个好父亲吧!彼时,凌姑娘想象肃王武瑛玖成为父亲的样子,他本人却还在为娶上一位王妃发愁。他看着她那低眉顺眼、一言不发的样子,便又深怕她委屈了:“凌姑娘,本王体量你维护兄长的诚心,但是你也应该相信凌编修处事的能力,他既能出仕为官,便也应该能决断好自己的家务事。”肃王本意开解,但在凌姑娘听来,却是如临大敌:凌三川一事的处置,既然是押上了兄长凌洒金的官途,便不再是一件寻常的家务事了。到了此时,凌照水实则已经在心底后悔了千遍:她实在不应该为着凌洒金少受些皮肉之苦,把肃王武瑛玖这尊大佛拉下水。萍水相逢,肃王说他一点也不了解凌照水,可她凌照水难道就了解今时今日的肃王武瑛玖吗?位高权重者擅权,统兵多年者擅谋,肃王武瑛玖集权谋于一体,早已不是金风玉露一相逢时,那个变扭又自持的少年了。凌照水仰望大雍肃王威仪,觉得此时此刻,与他的每一次对话都有如与虎谋皮。但事已至此,她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肃王殿下,您也说了这是家务事,是非好坏,外人又岂能轻下评判呢?”说到底,今日凌洒金如何安置凌三川,那都是他的家务事,与旁人无关。他肃王武瑛玖纵使是威加海内、权倾朝野,也不该插手下官的家务事!凌姑娘重新定义肃王武瑛玖的身份,一句“外人”就想把他轻易打发了,让肃王不得不将心中所疑尽数吐露了出来:“本王固然是外人,凌姑娘又是什么立场呢?”“凌编修为将凌三川接回不惜触怒侯府,父子之情固然根深难断,但也难掩其中瑕疵。他为奔赴姻缘曾狠心将亲子舍弃,那是不争的事实。”“但凌姑娘,未嫁之身却甘愿终身为兄养子,未免太过无私了些?”“凌姑娘一贯处事淡然,自己伤经断骨都不甚在意,为何偏偏对凌三川的事如此上心,甘愿为他舍弃一切?”“其中莫非另有隐情?”这件事情,原本确与肃王无关。可凌姑娘插手其中,肃王殿下便欲罢不能。她愈是排挤他,便愈加引发了肃王殿下的无限遐想。“就事论事而已,并无隐情。”“若无隐情,凌姑娘当知,你也是个外人。”两人眼波中的暗流、言语中的较量,令庭内气氛变得无比诡异。过了许久,才有下人窃窃私语:“肃王殿下怎么能算外人呢?”“那可不嘛,肃王殿下可是县主从狼窝里背出来的。”“慧妃娘娘可是看着我们县主长大的,一直便将我们县主当肃王妃养的。”“照理啊,这会婚配的便应该是县主与殿下。谁成想,这半路杀出个陈世美啊!”。。。。。。凌姑娘离得近,这些话便像是故意说予她听的那般,不错落地全落在了她的耳朵里。她此刻品读肃王武瑛玖为难凌洒金与自己的行径里,便多了些风花雪月的意味。凌姑娘的眉眼舒展开,自嘲道:“原来是这样。”岁月苦寒,人生寂寞,谁又能被谁耽误了呢?所谓长情,大抵是选择太少了吧!这样的境况,自然不会出现在大雍肃王这个香馍馍的身上。肃王武瑛玖关注凌姑娘的一言一行几乎到了痴缠的地步,闻言立时便追问:“原来什么?”凌姑娘定了心神,这会轮到她端起一副冷眼旁观的架势,淡然道:“照水所为只愿兄嫂和睦、不起纷争,有人故意曲解我的用心,原来是等不及要挖人墙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