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威楼的赏金悬了那么多天,达拉王子比凌照水预想中却来晚了很多。相处多年,凌照水见过达拉王子床头梁上装模作样悬着的蛇胆,也见过他放纵大哭时死不肯撒手的父母灵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达拉王子成长和蜕变的不易,也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为西淸复国可以付出的代价。他把自己打磨成一支随时可能射向敌人的利剑,忘了疼,忘了痛,也忘了爱。今日难得达拉和狄亚娜这对旧情人在跟前,凌照水一时心血来潮,化身成当年成千上万追捧过这对金童玉女的疯狂子民中的一员,满脸憧憬地说:“达拉王子,狄亚娜公主,也许你们可以试着相处几日,把彼此的责任放一放,把昔年的误会解一解,破镜尚可重圆,王子和公主亦可再续前缘。。。。。。”凌照水这红娘做的委实不怎么样,至少比肃王武瑛玖撮合荣安县主和她兄长凌洒金时,少了几分圆滑与世故。不过,勉勉强强刚好可以应付应付,朝堂内外、宫里宫外那些看不到的眼目。凌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若有似无地看向一处,那里有个新来的婢女正提着笤帚一遍遍扫着落叶,她的身影时有时无地从远端廊柱后溢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便连凌洒金都看出来了,歪头看向自个妹妹:“照水,咱们府里总共也没有两棵树吧!”凌洒金想问的是:秋未至,树不多,风不大,地又窄,哪里有那么多落叶可以扫?凌照水一笑,这才隆重介绍道:“兄长这两天心思都在嫂子身上,府里发生的事想必还不知道吧。”“认识一下,歆梓姑娘,那位是昨天慧妃娘娘刚刚赏的婢女,娘娘遣她来照顾妹妹我的饮食起居。”显然这位新来的婢子对凌姑娘的习惯不太了解。比起打扫一新的庭院,凌姑娘更喜欢落叶不扫、化作春泥更护花的那份自然与诗意。“这叫什么事?”凌洒金一听这话便冒了火,明晃晃的奸细都已经到了家里,怪不得凌照水今日一反在新乡的常态,明里暗里都要把达拉王子往外推。凌洒金看向达拉,显然达拉也明白了凌照水的意思。他望向狄亚娜公主的眼眸中瞬时便多了许多真诚,与他叙旧的热情也明显高涨了不少。他明白,如果凌府不安全了,那么北宸公主的驿馆会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栖身之所。毕竟头顶着国仇,谁又会怀疑西淸王子会和北宸公主在一起呢?这一点,达拉王子一现身,他的好邻居便替他想好了。这位歆梓姑娘才进了门,凌照水便明白了慧妃娘娘的意思。她和肃王殿下好事将近的谣言如今传得满城风雨、有鼻子有眼的,慧妃娘娘若是有意赐婚,那么赏下来的便应该是宫里边教习礼仪规矩的嬷嬷。可她只给了这么个眼目乱舞的丫头,意图便再明显不过了:慧妃沈晚棠并没有让凌照水入主肃王府的打算。来了几日,那丫头探头探脑,什么活计都想插只手,哪有热闹便往哪里凑,还被凌照水和碧玉发现了好几回,她在翻凌照水的衣柜和裝屉。慧妃的人,她们主仆不便处置,被她几句话便搪塞了过去。可凌家主仆亦不傻,一来二去,她们便有了怀疑:“小姐,慧妃娘娘协理六部,什么样的财宝没有见过。咱们府里,连件像样的宝物都没有,她们究竟是在找什么东西呢?”“谁知道呢,也许是想找一找你家小姐我有什么把柄可以拿捏吧。”可这寻出的罪名,还能比凌捭阖之罪更大些吗?慧妃娘娘身居如此高位,想要拿捏凌照水,原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专门派个婢子来。为此还特地给出了说法:“慧妃娘娘说,照水是故人之子,她要帮着照拂一二。”如此关照,一度还令天真口直的碧玉很感动,夸赞道:“娘娘真是体恤入微。”凌照水却早有预料:“体恤就怕入了微。”人家是隔墙有耳,凌府直接是家里进了贼。这两日,凌照水领着碧玉对凌府的一应物品进行了归集,库房新落了把大锁,钥匙也是谨慎保管着。想想,凌家的底细横竖不过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慧妃娘娘定是不稀罕的。凌照水既无意入主肃王府,便也不怕旁人在言行上挑错处。不过为着兄长的官声和名声着想,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在前头。便在整顿家当的这些时日里,凌照水想起了一样东西。便是那块文昌公主给的黑漆漆的石头。因为一直也没弄明白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凌照水便找了个小木匣子将它锁了起来。那些陈年旧事,仿佛也便同落了锁般,从凌照水的记忆中慢慢消散了。文昌郡主已死,云韶宫已关,凌照水便像肃王武瑛玖希望的那般,已经将那些事彻底放下了。傅珂羽临别同她说过的那些话,她原本也并没有放在心上。纵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可她心向明月与朝阳,便不想再去深挖那些陈年的阴暗了。凌姑娘不想继续追究,奈何幕后之人却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如此倒逼得凌姑娘不得不再次琢磨起,那黑乎乎的石块究竟是什么东西?空斗扫落叶,凌照水不明白慧妃娘娘的良苦用心。凌府的危机四伏,却连狄亚娜公主都看明白了。她都有些同情起凌姑娘如履薄冰的处境:“早就听说你们大雍朝的后宫能吃人,不想竟是真的?”凌姑娘回过神,轻描淡写道:“你们北宸王室的后宫,难道就很太平吗?”凌照水说到了狄亚娜公主的痛处,她立马就变了脸:“凌照水,本公主警告你,你休要刺探我北宸王室的秘辛。”狄亚娜公主的警告,凌姑娘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你父王新娶的这位乌浓王妃,都已经兴风作浪到了这个份上,照水便是又瞎又聋,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