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不言,寝不语。除了布菜的卫云幽偶尔说一句“母亲您尝尝这个,父亲您尝尝这个”之外,圆桌边坐着的三人皆无二话。点漏将尽,已到酉时末,于妈妈招来丫鬟端走桌上一应残羹赏了院里的下人。西次间的烛火又点亮两盏,照到屋里敞亮如白昼。屋里有些沉闷,天际尽头隐隐有乌云压境,一场暴雨将至。狂风从支窗里吹入,吹到炕几琉璃灯盏里的烛火轻地摇曳。下人关了窗,屋里又沉闷得喘不过气。“老爷,这是账簿,老爷不如看看。”卢氏摇着绣了兰草的团扇,冷眼望着擦汗的丈夫,火气又莫名烧了起来。卫宗耀睇了眼,眼里闪过一丝心虚的他。笼了笼袖口,把今日新买,准备送人的镶嵌粉宝石金簪藏深些。清清嗓子,才道:“内宅账簿夫人管着便成。”挥手,示意于妈妈领了屋里伺候的丫鬟退下。沏了茶端上来的卫云幽见此,轻轻将茶盏放到炕几上。乖顺道:“父亲、母亲、女儿先行告退。”“无碍,你也听一听。”卫宗耀啜了口热茶,假装没有看到卢氏脸上的冰冷,声音放低些许,“今日,我在医馆里遇见那日入住听澜院贵人了。”什么!卢氏、卫云幽两母女顿时面露喜欢。卢氏虎着的脸一扫冷意,喜道:“老爷可见了?贵人是谁?”贵人!天无绝人之路。宁远侯府拒了云姐儿,原来都是天意。合该云姐儿有大造化。卢氏牵紧嫡女柔软无骨的素手,内心的喜欢一波接一波,什么账簿、什么大宴进项,全丢后头。这些,哪有女儿终身大事重要呢。卫宗耀又啜了口茶,故意吊足卢氏了。是在卢氏声声“老爷,您就快说吧”,才慢吞吞的,无不惋惜开口:“可惜,被那大夫拖住,我就晚那么一步,追下去就不见了那贵人。”这不,还是不知晓贵人是谁吗?一盆冷水泼下,泼了卢氏一个透心凉。轻哼了声,冷了声:“老爷,您是又错过了。下次想再寻贵人,恐怕更难。”尤其这档子紧要关口上。天降的姻缘,又错过了。卫云幽咬了咬下唇,眼里也是无比可惜。她还不知宁远侯府退回自个生辰八字一事,见母亲冷了脸,怕闹到父亲颜面丢失,被余姨娘那些低声下气的软手段完全笼走,轻地捏了捏母亲的手。秀气秀声劝起来,“母亲,错失与贵人认识,父亲心里也不好受啊。”“还是云姐儿体贴为父。”卫宗耀很是满意嫡女的贴心,对卢氏说翻脸就翻脸的行为很是不齿。妇人就是妇人,鼠目寸光。只见着眼前的失利,全然不知长远打算。睨了卢氏一眼,卫宗耀道:“我已打听了,与贵人见面的是医馆里的大夫。我听两人的声音,关系甚好。”卢氏沉下来的脸色又渐渐转好,单手肘着炕几,“老爷,您的打算是……”“我打算二个月后,再去医馆寻那贵人。”卢氏不解,“为何要二个月后?明儿不成吗?”卫宗耀重的吐出一口气息。明天要成,他还会惋惜吗?没好声气地解释,“与贵人相熟的大夫外出,少则两月回上京,多则九九重阳登高日回京。他都不在,夫人又怎么会来医馆。”原来如此。不急,不急。只要能寻到贵人的踪迹,一切好说。正事说完,卫宗耀拂拂衣袖,起了身准备去余姨娘的小院里。卢氏哪会如那妾氏的愿。轻轻地点了点账簿,“老爷,还是说话为何连着五日,支了一千银钱吧。”“……”果然是查他账。好在,有的是借口,“夫人,你猜为何我会去济世医馆?”自然是身体抱恙,寻大夫医治啊。卢氏也有些紧张了,刚要问是什么病,见老爷脸色不太自然,多年夫妻心下了然。也罢。既然是身子抱恙,什么人参、灵芝、鹿茸,上好的少不了都得大几百银钱。花的又是二房的,她也不心痛。大宴进项的事儿,等老爷身子好转再说吧。卫宗耀出了杜微院,刚走到岔口准备进余姨娘的院子,忽地,听到像小猫般受惊的怯弱声。“老爷~老爷~”抄手游廊的漆红大梁边,蜷着一位身段玲珑有致,粉腮垂泪,媚眼泛红的佳人。“老爷……救救我吧……”“轰!”一声惊雷就在头顶上劈下来。“啊!老爷!”闪电里,受惊的桃红脸色雪白雪白,如乳燕般飞奔着投向卫宗耀。卫宗耀见此,连忙疾走着,抱住奔向自己的桃红。“好心肝,大晚上不在屋里,怎么跑出来了?”搂紧新宠,少女柔软,带着幽香的身子,勾到卫宗源一颗心都化了。桃红死死抱紧卫宗耀的腰身,哭泣起来,“老爷,桃红最怕……最怕打雷下雨……”“桃红想老爷了……”原来是吓到出来寻他庇护。可这……卫宗耀有心护着,但毕竟还是侄女院里的人,他纵是有心,也怕被人撞见啊。“好心肝,老爷也甚是想你,你呢,先回青梧院。实在害怕,不如今晚在姑娘屋里守夜……”狂风暴雨袭来,吹到树枝剧烈摇晃,豆大的雨珠伴着炸雷、闪电,打到屋顶“哗哗”作响。像是,有什么鬼怪张牙舞爪爬行。卫宗耀都有些害怕了。搂紧直往他怀里钻的心肝宝贝儿,又费力将粉宝石金簪拿出来,哄道:“好桃红,看看老爷给你买了什么,可还喜欢?”桃红瞄了眼,就着挂在檐下的灯笼火光里,看清大老爷又送与她的物什,眼里一亮。这等好宝贝,至少一百两银钱呢,她哪会不喜欢呢。嘴里哭道:“老爷,二姑娘今晚宿在七老爷府里,奴婢怕一个人住啊。”嗯?侄女在七哥府上?那——卫宗耀低头看了眼前些日子跟了他的俏丫鬟,低头,亲了口带泪的粉腮,一把将人抱起。“宝贝儿,那便去老爷的闲野庐吧,老爷陪你。”“多谢老爷怜奴婢……”炫然欲泣求庇护的声儿里,卫宗耀心生无限怜意。至于他答应去余姨娘院里,早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