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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听说你是神射手(第1页)

临近年关,又逢大周新帝登基的第一年,加上北边靺鞨终于议和臣服,四境安稳,长安城里更是一副繁荣景象。郑国公的长子明伯煦带着妻子回长安述职过年,据说带了一批好马回来,公孙娘子给姚家沈家都下请帖,叫兄弟姐妹们回来挑马。到了郑国公府才得知,明娥的夫婿张济安也称病没来。姚宝瑛虽说见公孙娘子的时机少,可也实在喜欢她的为人。公孙娘子祖籍辽东,其父曾是明霭之的部属,后来打仗为救明霭之牺牲,公孙氏作为家中长女,辅助寡母操持家里抚育弟妹成人,素有贤名,因而被故去的张娘子看中讨了来做儿媳。公孙娘子为人最是大气爽利,与明伯煦一道辗转戍卫多地,操持里外都是一把好手,明娥素来高傲,可是却也最敬服这个嫂子。这会公孙娘子在马厩前揽着姚宝瑛肩膀,说道:“大娘这一身青衫也太素了,裹上幞头,活像小将仕郎。”又揽过明姝问:“时下长安盛行穿青色吗?三娘怎么也一身莲青罗裙,看着就郁卒。花朵一般的年纪,还是穿红好看。”姚宝瑛含笑不答,反而问道:“承秀和承训可随嫂子一道回来了,上回走的时候还没有承训,承秀也还不会叫人,这回我见面礼都备好了,只等着被叫姑姑呢。”“难为你惦记这两个小猴崽子。等中午吃饭时就得见了。”明伯煦给明娥牵出了一匹左前蹄为白的高头黑马,明娥笑道:“等我家大郎再大些,天天管你叫姨母,叫到你厌烦为止。”而后伸手去抚马额,欢喜极了,“这马好,还是大哥最疼我。”说罢一个翻身上马要往校场去,一旁的奴婢识趣奉上角弓和箭囊。“你啊,都当娘的人了还是一副孩子脾气。本就个子高,又爱骑高马,愈发把张大衬得没法看了。”明伯煦笑道。明娥欢快的声音随风一起洒下来:“有人疼可不就能当孩子吗?”姚宝瑛却见明伯煦笑起来时,眼角已生细纹,想明伯煦不过比自己大十岁,随明霭之打了几年仗,却是一年胜似一年老了,如今蓄起胡须,倒像上一辈的人。可气度与前几年却大不一样,更添了几分从容稳重。明伯煦又指一匹黄骠马给沈文符,问:“二郎觉着这匹怎么样。”沈文符拱手答谢:“多谢阿兄,自然再好不过。”及至姚宝瑛时,公孙娘子点了一匹桃花马问她:“这马如何?桃花马上石榴裙,大娘可喜欢吗?”这一厩马自然都是好马,姚宝瑛本也无不可,便说道:“嫂子眼光自然是好的。我已有好马,还是大舅舅前年送的枫叶骝,正是壮硕的时候,无需为我考虑,叫兄弟们先挑吧。”公孙娘子抿嘴思量道:“那是不合心意了。大娘既是好弓马之人,怎会嫌多一匹好马呢?沈二沈三都不娴熟弓马,明四和姚四又正是猴子一般顽皮的年纪,给他们好马我还怕糟蹋了,自然你们姐妹几个最要紧。”说罢领着姚宝瑛一匹匹去看,边打量道:“大娘也生得高挑颀长,兴许过几年比二娘都高了,也挑匹高马如何?有了!”公孙娘子指着匹四蹄为黑的枣红马,皮毛光滑如锦缎,色泽正如红透了的熟樱桃,赞道:“这马好,宝马配美人,最是相宜。”自有仆从拉着缰绳出来,公孙娘子把姚宝瑛往马上推,说道:“早知道你骑射好,我和你哥哥有两年没见识过了,待会儿看你们姐妹分个伯仲出来,要是赢了,嫂子还有好东西给你呢。”明嫣正喂马吃豆饼,便笑道:“嫂子只管把准备好的宝贝直接塞给大娘好了,这一家子兄弟姐妹谁比得过她啊。便是二姐姐也说她青出于蓝呢。”于是姚宝瑛也随便选了一把一石的角弓,背着箭囊,骑上枣红马到校场去寻明娥了。今日选马便没有上步射的弓箭,箭靶射程也只有二十步。相较于动辄五十步一百步的步射距离,上马之后射箭准头大打折扣,战场上骑兵射箭也多半是覆盖式或极近距离下精准射敌。沈二没有背弓,他步射就算一般,也不愿意马射再丢人。遛了两圈马便告退到校场外便喝茶观战去了。场上明娥已经射空了箭囊,赢得一片喝彩。只见她一身戎装,英武不凡,射箭时凤目凌厉,出手干净利落,逢射必中,通身的气度锐利冷清,像一把寒光毕露的利刃。明伯煦拍手叫好:“妹子真厉害!”明娥才真畅快了,神色又变,双眸含笑,简直与刚刚射箭的判若两人。把手里的角弓扔给明伯煦,朗声道:“大哥等下也见识见识我的枪法精进了没有!”姚宝瑛纵着枣红马跑了两圈,便发觉确是好马,步伐轻快灵活,跑起来似阵风一样,更难得的是温驯极了,姚宝瑛喂它两幅豆饼,枣红马便似认主一般舔舔她掌心,此后姚宝瑛勒马跳马都无有不从。路经一处箭靶,姚宝瑛拉开弓弦,于马背上瞄准靶心轻喝一声“中!”,把一连多日的郁郁都化作箭矢射出,白羽箭顿时如流星一般刺破空气。姚宝瑛来不及回头看中了没有,枣红马只管载着她奋力往前跑,姚宝瑛迅速再抽出箭矢,拉弓认弦,瞄准草靶又发一箭。明姝目视姚宝瑛连发两箭,连中两箭,也只觉血脉喷张,无比振奋。岂料姚宝瑛发第三箭,又是正中靶心。“好!”明姝忍不住抚掌喝彩起来。满场叫好声中忽有一个生人面孔,径直入内去寻明伯煦。明伯煦极为开怀,对着来人道:“三郎,北玄水道军中年轻一辈射箭以你最佳,可现下来看,恐怕我这妹妹要不了几年,便能胜过你了。只可惜她不是儿郎,不然只凭这一手好箭法,与你一样做个团校尉也使得。”又道:“她现骑的那匹枣红马,本来与你最相配,可惜你来迟了片刻。适才夫人把这马给她,我还怕埋没了好马,不曾想竟是相得益彰。罢了罢了,看来是命定的事情,三郎自去随意选一匹马,回头我给你赔酒请罪。”公孙娘子也福身行礼:“卫郎勿怪。”市面上一匹马便要价二十五贯,比得上大片良田,真正的宝马更是千金也买不来,卫牧家资不丰,至今还在长安赁屋子住,骤然得赠好马,自然只有道谢的份。卫牧拱手连道不敢,又说道:“本来因公务迟来就已经罪过,怎敢叫兄嫂给我赔罪。”另一头姚穆和明仲熙已经结伴迎上去。姚穆喜道:“卫三哥也来了。”明仲熙诚挚道:“上回看卫三哥五箭连中,我就十分仰慕,今日见了还想讨教一二。”明仲熙一转头冲着姚宝瑛疾驰的身影努努嘴,叹了口气又说:“卫三哥也瞧见了,我家的姐姐们都是个中高手,我若是连她们也比不过,岂非枉生了须眉,还怎样去战场上立功呢?”明伯煦便问他:“咱们家已在战场上死了太多人,即便是阿爷和我也不免哪一日马革裹尸,你和六叔一样留在长安传承血脉,安享富贵不好吗?”明仲熙昂首挺胸,说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正因我是明氏儿郎,更不能堕了先祖的名声。”“好!”卫牧赞道,“不愧是平原明家,几代的忠良。正好我今日已经告假,且等我牵马来,必定毫无藏私教你!”又冲姚穆道:“姚四郎还小,步射已然很厉害,骑射自然水到渠成,稍候我也一并讲与你听。”明仲熙和姚穆具是大喜,一时之间恨不得下地执弟子礼以待卫牧。明娥见场边围作一团,背着一杆银白长枪,骑马凑到姚宝瑛身边,悄声道:“你看场外是谁?”姚宝瑛跑马几圈,正骑得酣畅,瞥了一眼,又挽弓搭箭去了,不以为然道:“这不是卫三郎吗?与我有什么干系?”明娥心下暗叹了一声,遂不管她了。及至卫牧牵来一匹桃花马,明伯煦便叫校场上玩闹的各人过去,当众介绍:“这是现今左武卫内府校尉卫牧卫三郎,我胜似亲兄弟的生死之交。儿郎们之前都见过的。”又依次指明娥一干娘子们介绍道:“这是我亲妹妹二娘,堂妹三娘和五娘,表妹姚大娘。”四位娘子一一见礼。明娥便道:“曾听闻卫三郎神射手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年轻有为。”岂料卫牧回敬道:“在下常听明将军与大郎怀念张娘子英姿,说她不让须眉,是真正的女中豪杰。今日得见明二娘,便可遥想当年张夫人替夫戍守西北六州的豪情了。”又见明娥负长枪待战,笑道:“想来我今日有眼福,得见两支明家枪对战了。”这一番说辞可谓大大戳中了明娥的心坎,明娥虽不笑时如同刀锋般冷冽,可一听卫牧夸耀亡母,也不免春风化雨般松动,微笑道:“三郎过奖了,自家兄弟何必这般夸耀。”姚宝瑛心中也赞这卫三郎确实是会做人,明明是拍马屁,既会挑人,也会挑事,说得一派真诚,叫人心里舒服。怪不得明霭之没把他收到自己兵部的麾下,而是放到看似不相干的左武卫谋事,想来是笃定这位卫三郎绝非池中之物,还能再进一步。明姝盈盈道:“这样多的虚礼做什么,卫三郎既是神射手,我家姚大妹妹也是天赋异禀,不若你们比试一番,且看域中是谁家之天下。”明嫣听闻这话,脸色不虞,忙劝道:“何苦来哉,三郎比大娘年长好些,又是战场上下来的,本就不是一个水准,如何比的?”姚穆却兴致勃勃,拍手称好:“明三姐这主意好,五姐不知道,上回大舅舅的烧尾宴上,卫三哥马射五箭连发俱中靶心,恰如今日大姊用的这一招。我看他们是旗鼓相当,如何比不得?”卫牧看一眼青衫幞头做郎君打扮的姚宝瑛,忽而想起早些时日里自己去姚府传消息时,那个穿着鲜红石榴裙挽双刀髻,持刀握弓神情倔强的小娘子来,忍不住想逗弄她,于是问道:“姚娘子,可敢一战?”既已正经拿她做对手,又问她的意见,姚宝瑛有何不敢应战,也拱手爽利回答道:“三郎承让了。”因已骑了几圈,虽然是初冬时节,可姚宝瑛额上还是出了汗,叫风一刮就干涸住了。姚宝瑛掉转马头,换了新的角弓箭囊,抽出五只白羽箭握在掌心,枣红马跑得很快,马上颠簸,可是万宝瑛上半身稳如磐石,认弦只在毫秒之间,弓弦拉满,箭无虚发,两圈跑马下来,留下五只命中靶心的箭羽。校场上尘土飞扬,卫牧翻身跨上桃花马,也拿了五只羽箭出来,策马而去,只见好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极快的速度连射五发,具是正中靶心,力气之大,箭头入木三分。而马上的人身形未改,如履平地一般。一时之间二人赢得满堂喝彩,尤以姚穆最为振奋。十三岁的明嫣也不免多看几眼矫捷似虎豹一般的卫牧。明伯煦大加赞赏:“好!我家又得一雌虎!”待二人回身,两马并齐,卫牧率先道:“我虚长了年岁,不及姚娘子远矣,在下拜服。”姚宝瑛反而气愤:“你是羞辱我了,我虽是女子,又何须你来让?”见姚穆不解,又一指卫牧角弓,道:“我用的是一石的弓,卫三郎的弓至少有一石五的力,只听风声便知不同,如何能相提并论。”明伯煦试了两人弓弦,方居中裁夺道:“大娘说的没错,卫三郎的弓力道更沉。”姚宝瑛又道:“我虽会些粗末的技艺,却也不敢自负能胜过为朝廷戍守边疆的小将,卫三郎是好心,却不想若是旁人知道了,并不理会你的心境,还当你是酒囊饭袋之徒。对你,对明大哥,对大舅舅,岂不都极为不利。”听得这话,卫牧方又行一个平辈之间的拱手礼,福身道:“论马射我略胜姚娘子一筹。而听了姚娘子这番话,我极为受教。”公孙娘子见状笑着出来打圆场,说道:“适才说适合三郎的马叫给了大娘,如今我本欲拿来做彩头的两坛羊羔美酒,便给卫三郎了。”众人都说有理。而后明娥与明伯煦两人换上戎装轻甲,各自骑马提枪,众人都落座观战。姚宝瑛从前看过明娥练武,大枪、马槊、长刀、剑、锏、弓弩……但凡时下军中所用的兵器,明娥都学都练,日日勤勉不辍,却从没见过她上场对战。及带稍稍站定,二人即刻催发马匹兵戎相见。明娥银甲黑马,明伯煦金甲红马,二人一时缠斗,两匹马也跟着抵对角力,不知过了几十招也看不出胜负来,姚宝瑛只看得出明娥手中的长枪招式灵活多变,连连刺向明伯煦,而明伯煦格挡之外的招数虽少,反而凶悍狠辣得多,一招胜似一招有力。这就是传言中的明家枪,据说明家先祖就是凭借一手好枪法,一辈子南征北战陪同太祖皇帝打下江山,而后传与后人,几代人凭这个从军杀敌建功立业。只不过姚沈两家都是外家不曾习得,明姝明嫣生长在长安豪门内宅之中没机会学,明仲熙学了好几年如今才将将入门。话句话说,坐着的这些人几乎都是外行,只能看出他们二人对战缠斗的热闹。卫牧忽轻叹一声,不过片刻,明娥生扛下明伯煦长枪横扫的一招,也不知明伯煦使了几成的力气,明娥险些抵不住落马,危急之时叫明伯煦挥枪托住,才又稳坐回马鞍上。明仲熙不解,问道:“刚刚这一招是不是用过一回,那时二姐姐还能顶住。为何又不成了?卫三哥知道吗?”卫牧解释道:“这回大郎几乎使了全力,这一枪抡到人身上,脊梁骨也能打断。大约明二娘尽管挡住了,却化解不开这样大的力气。”又告知道:“若真到战场上,不必有这样多的花招,务求最快最狠把敌军斩杀或打落马下,士兵并非个个都是武功高手,别说明二娘,即便是姚大娘现下去冲阵他们也未必能挡住。向来冲阵多用马槊陌刀,这会子他们兄妹切磋,才换了枪来。若四郎能练到这样境界,提一柄陌刀就可以破重甲,入万军中也如无人之境。”明仲熙连连点头:“受教了。”明姝问道:“便是说我二姐姐,也有万夫莫敌之勇啦?”卫牧点头称是:“单说这个,想来我也是打不过明二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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