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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敬国公府的骗婚事宜二(第1页)

转过天还未破晓时,姚令圻身边的乘舟便奉命带上一份丧仪往敬国公家去了。姚宝瑛起床后后想起来前天还剩半本账册没看,略吃一点羹汤就坐进书房查账。直到午后,听说姨母舅母和明娥都来了,明氏身边的林妈妈来叫姚宝瑛去慧光堂,说几位娘子气得不轻,姚宝瑛立刻撂下书就套外衣去,这边刚进影壁,便听见沈姨母正骂人,已经摔了一副茶盏,满地狼藉。郑舅母在一旁劝慰明氏。沈姨母不比明氏在外像菩萨似的不理红尘,她里外都是最泼辣能干的性格,此时正气得发狠:“娘希匹!什么名门望族,规矩都学进了狗肚子里了,叫咱们家瑛丫头进门守活寡,亏那个老货说得出口。家里金尊玉贵养大的女儿,怎么能去填活死人坑?”明娥见姚宝瑛来了,忙把她拉到一边,果不其然下一刻沈姨母眼前一只白釉茶盏也被扫到地上。这边明三娘子还骂着,明娥与姚宝瑛解释道:“今天早上敬国公府置办丧仪,不到中午风声就传到我们耳朵里了。说是老夫人哭孙子,敬国公夫人哭儿子,那一家人里头众口一词说是你们两家已经订了婚,是亲家了,而今齐三郎过世,你们家却连面都不露,实在是……”后面的话明娥没说下去,不过姚宝瑛也能猜出来,多半是说他们家毫无人情唯利是图云云,这就是结怨了。明娥又道:“还不止呢,人家哀哀怨怨说齐三郎是如何钟情你,说今年马球会上人家对你一见倾心,齐家虽然觉得两家门第不配,可也为了儿子去提亲了,不想你却这样……”“明娥抚着姚宝瑛油亮光洁的发髻,惋叹道:”敬国公府树大根深,姻亲遍布,他们家的话,多半是有人信的。”姚宝瑛也忍不住上火:“刚过了问名礼,别说婚书聘礼,八字都没合。我更是从没见过什么三郎,他们家睁着眼说瞎话啊。再说哪里不配了,我也是堂堂正正的女儿家。”郑舅母遂道:“听说国公夫人在丧礼上哭得肝肠寸断,只说他们家三郎自在马球会上见了大娘,心生爱慕,回家便茶饭不思,如今儿子去了,只求大娘过府全了礼节,叫齐三郎在地下不至于做孤魂野鬼。又说大娘即便不嫁,名声受损,也寻不到比敬国公府更好的人家了。”“放他娘的屁!”沈姨母破口大骂,“这不是骗婚是什么,仗着两家原本有交情,想瞒天过海,空口白牙给他的死鬼儿子配ming婚,作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她儿子是心肝宝贝咱们家姑娘就不是吗?他们家当全长安的人的眼睛都是瞎的?这是打量着我大哥不在,作践人呢。”姚宝瑛愕然:“这和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律法里也不是这么写的啊。”沈姨母狠狠骂完,长舒口气,明氏眼前唯一没碎的茶盏叫她捧起来咕噜咕噜喝进了水,冷哼一声:“他们家恐怕连律法有几卷都不清楚。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这样事,无媒无聘,空口白牙编出这些话来,还有那等眼盲心瞎的人信。真是笑话。明氏反倒去劝沈姨母:“三姐消消气,一看就是他们家有意而为之。人家设了套叫咱们钻呢。”明娥上前搀扶着沈姨母顺气,劝慰道:“姑母莫急,莫急,想来丧礼上去的都是敬国公亲近的人户,一时帮亲也在情理之中。”姚宝瑛也道:“虽说是丢脸,可是敬国公家先骗婚再逼婚,又有什么好名声。从《周礼》开始便禁嫁殇,还有国朝律法在,他们就算告到圣上那里也无济于事。阿爷在圣人面前也有几分情面的。”明氏幽幽叹息:“这是冲着大哥,冲着晋王来的。圣人已经不理朝政了,晋王又给关在府里读书,能怎么办呢?”姚宝瑛错愕,昨晚上明氏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她只差逼着姚令圻向敬国公府开战了。沈姨母顿时发作起来:“小妹你是不是在佛堂里呆傻了,人家作践的是你亲姑娘。难道遭罪的不是你的骨肉?”一扭身坐在明氏身边,急切劝道:“咱们几家同气连枝,我家大姑娘早夭,自小也是拿大娘她们当亲姑娘疼,如何能叫她受这样的罪?你要是忍气吞声,你儿子怎么办呢?过几年他也要娶媳妇的啊。”明氏一改昨日愤慨,对着上门来的娘家人,她反而只是叹息:“你我妇人,怎敢擅自做主?”郑舅母则道:“六郎和妹夫在前院商量,也不知道商量出什么没有,真是急死人了。”不知为何,满屋子愤慨的女眷中,反而作为当事人的姚宝瑛更镇定些,“叫他们说去。我朝不兴殉葬之风,更不推崇寡妇守节,圣人已有半月称病不朝,病情如何更不可知,这个节骨眼上,敬国公府闹得越大越是惹眼。大舅舅还在北边掌兵,晋王也并非没有可能。我知道舅母姨母还有二姐姐都是为我考虑。昨日我劝爷娘不要理会,而今舅母姨母也请稍稍宽心。大不了,我就出家去,不至于堕了家族名声。”郑舅母拉着姚宝瑛的手,心疼极了,只道:“好孩子,休要说这种傻话。我是真心拿你们姐几个当亲姑娘疼,哪有女孩子大了不嫁人的。便是你阿娘当年也不过在佛堂里呆了几年,哪能真出家了呢。”明氏又叹:“六嫂,何苦说当年的故事呢。敬国公府即便散了流言去,可谁家不知道他们家就是没下聘,两家确实没有定亲。这样平白脏污大娘的名声,生逼着我们低头,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好处,至多得一个媳妇罢了。咱们平原明家几代的硬骨头,如何能做首鼠两端的事。何况几位大王争了二十几年,多少人命赔在这里头,自然不会轻易改换门庭。”直等到明霁之和姚令圻出来,姚宝瑛一看两人面色不善,像是没有谈出什么办法。于是好说歹说送走了明家的一群人后,姚令圻才怅然道:“六哥劝我半晌,叫我为了官声,舍了大娘算了。”明氏似乎早有预兆,也不惊奇,只是漠然道:“你们男人家,自然是不在乎小女儿的名声的,是呀,只要有口吃穿,有个去处也就罢了,内里的差别是一点也看不见。敬国公府雷霆万钧的手段使下来,甚至不惜与咱们家结怨,难道只为了一个大娘吗?”“他是长久地安享富贵,也糊涂了。”姚令圻掏出手绢揩去额上冒出的细汗,向来如弥勒佛一样的温厚人,在妻子的冷嘲热讽之下也有愠怒的时候,只道:“本说是结亲,实则是结盟,为晋王办事罢了。此事已经失了先机,现在敬国公府把咱们家架上去,再低头就落了下风。岂非认了咱们理亏?为今哪怕舍了齐家的助力也要挺到底了。”姚令圻捋须教导姚宝瑛去看这件事背后的本质,“现在,敬国公府先给我扣一顶背信弃义的帽子,而后再坏了你的名声。没有晋王,还有楚王。他大约是要换个门庭了。”姚宝瑛反问:“那阿爷以为该怎么办呢?”姚令圻用一种惋惜而怜悯的目光看他乖巧懂事的女儿,他沉默不语了。于是姚宝瑛也默然不再追问。因为她的心里也有了一个答案。还没吃上晚饭,忽听得外头传来嫁娶的鼓乐声,紧接着梧桐进门报信,说敬国公府的人把花轿抬到大门前了。又言道一个没看住,姚穆已带着府里的卫士打出去了。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外头乐声就停了。姚宝瑛刚出门迎面遇上从游廊赶来的金妈妈,她是祖母濮氏陪房家的,也曾是姚宝瑛早夭姑姑的乳母,自姚宝瑛小时候就在她身边侍奉,如今管着厨房里的事,对方行礼言道是:“夫人叫各位郎君娘子一道去慧光堂用晚饭。”姚宝瑛问:“阿爷可在?”金妈妈恭敬答了:“郎君刚去门外把四郎拎进来,算算时间,也快到了。”等到了慧光堂的正厅,便发觉满屋的娘子们宝珍宝珊的生母都侍立在旁,姨娘通房一个不落。片刻功夫,这家里唯二的两个郎君姗姗来迟,姚令圻拎着姚穆快步走进厅内,才把姚穆的后脖颈松开,道:“把你刚才的话对着家里人再说一遍。”姚穆抖抖衣襟,高高昂起头颅,气吼吼道:“说就说!人家都欺负到眼前来了,还不许我动手吗!如今大姊受委屈,我这个弟弟不替她出头,难道叫阿爷阿娘去出头吗?我做弟弟的,若是对大姊的危机置之不理,我还配做人吗?”姚令圻徐徐道:“你说的没错,你今日的行为也没错,我还应夸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儿郎,但是——”姚令圻一顿,继而说:“你不该拿弩箭去,那是犯禁的东西,你既有了便老实藏好。这玩意儿不是给你出气的。万一弄出人命,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说不准你舅舅家也要遭牵连,有本事你就把这事办圆满了,而不是气血上头去逞英雄,给你大姊惹麻烦。”姚穆顿时泄了气,低声应了一句“是”。明氏却赞道:“好小子,倒是有骨气的。”接着姚令圻与明氏坐在中堂下,四位姨娘站在明氏旁边,后叫儿女们列坐,开口道:“敬国公府的事这两日闹得厉害,想来你们也有耳闻,今日叫来,也问问孩子们的想法。二娘,你先说。”宝珍忽站起身来,不忿道:“我觉四郎说的有理,我若是个儿郎,刚刚就跟着一同打出去了。”姚令圻又问:“二娘不怕坏了名声,来日嫁不了好人家吗?”宝珍不假思索道:“我们一家人骨肉相连,大姊若不安好,叫我嫁王侯也不痛快。要是让我踩着大姊嫁高门,我更不配为人了。”最小的宝珊轻声附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姚令圻觉便十分欣慰,赞扬道:“你们如埙如篪,同气连枝,这便很好。看来也不需我教导什么了。”又叫姚穆单独出列道:“我只你一子,来日整个姚家都是你的,今日你当着全家人的面发誓,来日必将善待你的一众姐妹和庶母,不得做见利忘义之辈。”姚穆虽小,却也气势汹汹地发誓说了。而这誓言是针对谁,在座诸位俱是心知肚明。尽管这算作安慰,可是姚宝瑛的心根本平静不下来。今日有三个字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她想问:“凭什么!”姚令圻所做最坏的打算,是她一辈子不嫁,叫姚穆赡养她罢了。可是凭什么,用姚宝瑛的无妄之灾来教导一个小孩子成长,姚宝瑛还要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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