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宝瑛见小美人眉中带愁,爱怜道:“我于农学上知之甚少,只会算个田亩税册,并不能解答你什么难题。”
“并不是学问上的事。”白丽娘蹲在姚宝瑛身前,攥拳轻轻锤着姚宝瑛小腿,斟酌了一下才开口,“我见阿姊身边的女使都识字能写,也有见闻。梧桐姐姐细心,桑柘姐姐稳妥,桂子姐姐谦逊,她们比我资历更深,也忠心不二,阿姊为何单单抬举我呢?”
“因为只有你不甘心呀。”姚宝瑛的指尖轻轻抚过白丽娘的脸颊,感叹这幅容貌简直是上天的恩赐,“丽娘,有许多人明白知足常乐的道理。可是我不知道,似乎你也不知道。”
“那,阿姊有什么不知足的呢?”白丽娘并不理解。在她看来,姚宝瑛几乎已经拥有了娘子们所期望的一切,高贵的出身,得力的娘家,专情的丈夫,乃至不亚于郎君的本事。财富、尊荣、地位、本事,多少娘子只要拥有其中的一项,便足够肆意得过活。她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羡艳,可是姚宝瑛却说她不知足。
姚宝瑛叹了口气,她说:“最开始,我不过是不甘心而已。不知道你可曾听人说起过敬国公府,就是齐六郎他们家。中山齐家,开国八国公之首。”
白丽娘点点头。
姚宝瑛继而絮絮讲起往事:“我本要遵从父母之命嫁与齐三郎,谁道他暴毙离世,敬国公府要我进门作寡妇。我不甘心,于是阿五给了我一条路。进了宫作女官我才知道,原来经史子集,弓马骑射,这些都可以拿来换前程,这不是儿郎们的专利。二姐姐那时已经去辽东代夫主政,甚至她还敢杀敌,她无时无刻不在激励着阿五和我。我们忽而变得很贪心,想同儿郎们一样,制国利民,平定天下。可是这话说起来很容易,但做起来太难。”
看着白丽娘澄澈的双眼,她感叹:“我们从不甘心,从不觉得自己逊色于儿郎,可是我觉得还不够,娘子们要想出头比郎君们难太多了,长久的坐井观天,我眼里只看得见党争倾轧,可是这不行。内斗是没有出路的。你很好,你不甘心不认命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我。农桑是万民之本,我们却从未去过田间地头。田亩改制好在哪里,过去的旧制坏在哪里,我们这样的人难以得见,更不信别人粉饰太平的鬼话。既然你也不甘心,那么我请你,代我们去看明白。”
不是命令,不是恩赐,姚宝瑛说“请求”。她将白丽娘看作与自己并肩的战友,所以,她请求战友去另一片战场,并且做好了为战友扫清后顾之忧的打算。白丽娘听得有些发愣,嗫喏道:“阿姊,这任务太重要,我怕拖了你们后腿。”
姚宝瑛笑笑:“不会的,你只管放心去做。前面的事有我们撑着。一年不行,有两年三年,一个小庄园而已,你要胆子大一些,再大一些。革新,变法,这块庄园上你可以做一切改变,只要它会变得更好。丽娘,做良人还不够,不要满足于当个妾,亦或是当个田庄上的管事娘子,我希望你能生出双翼,飞得更高些,见得更多些,你就能做更多的事情,将来,你也会有能力救更多的白丽娘。”
白丽娘乖巧地点点头。
“你知道裴尚书裴公吗?”姚宝瑛问道。
白丽娘老实回答道:“不曾听闻。”
“不要紧。”姚宝瑛浅笑,“以后会知道的,我希望你超越他。我也相信你可以。”
“我回来的不巧,倒是叨扰你们了。”舒韫忽而带着一身寒气进门,朗声打趣道。
白丽娘仿佛从梦中惊醒,识趣接过舒韫随手摘下的玄狐裘后告辞退下。回到她的小小居所,她要看书,她还要学习,她必然不能辜负姚宝瑛的一番苦心。
姚宝瑛笑着支使他:“没有不巧,我连日加班书写,肩膀疼得厉害,丽娘手轻,叫你来吧。”
舒韫闻言大喜,搓热双手就搭上姚宝瑛的肩膀,仿佛一身本领终于有所施展,夸耀道:“我这一招可是在巨鹿老家跟修言学的,有奇效呢。”
难得舒韫嘴里吐出一个生僻的名字,姚宝瑛追问道:“是老宅里的仆役吗?”
“是老家堂兄的表亲,本名初辞,字修言。后娶了我的堂妹十娘,论起来还是亲戚呢。在巨鹿做县尉,比我大几岁,结识后,我颇受他的照顾。那时我苦练射术,时常手臂酸胀,他自云学过一点推拿,便常给我治。我在巨鹿守孝时,族人不免奚落嘲讽,唯有他和十娘肯和我交好。”
姚宝瑛便没有多想,只道:“既然与你交好,又是亲戚。何不调了来。”
舒韫含笑摇摇头,表情讳莫如深:“他不是能做武官的人。”
姚宝瑛只以为那人是身体羸弱,舒韫身边已有张十三和张十四兄弟两人,并不缺人手,于是不强求了。“我近来握弓射箭少了,唯恐生疏,等闲咱们比试一番。你再指点我几招刀剑功夫。”
“遵命。”舒韫笑呵呵应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