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六刻(十点半),正阳门。
“爷,奴婢去了。”剪秋行礼,与胤禛分别。
胤禛点头,目送剪秋前往后宫直至瞧不见背影,方径直去御书房。
御书房内,望着姗姗来迟的胤禛,康熙手上批改奏折动作不停,眸中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胤禛先公式化地禀告了他昨日放出暗册风声后,大臣们的反应以及他之后的设想——
两日后大朝会正式开始前,他带着装有暗册的箱子,与高士奇、李光地、明珠以及各派系官员周转一番,以大局观为契机,达成政治协商。
再当着朝臣的面点燃暗册,让江南、漕运、河工、吏治各种腌臜事儿随着暗册一同“烟消云散”,待时机成熟,再逐一解决……
康熙继续伏案,头也不抬地问:“若是江南从未发生过亏空之事,那你下江南岂不是扰乱地方事务,如何脱身?”
“皇阿玛责罚一番即可。”胤禛遭冷落多年,早知他在皇阿玛面前,臣子的身份多于儿子。
与其之后因朝臣施压,被皇阿玛扔出去给百官一个交代,倒不如他率先表态,还能落个好印象。
康熙猛地抬头,莫测高深地一笑说:“这是要上演苦肉计,老四,不怕有人咬着你不放?个人清誉也不要了?明明你为大清社稷风里来雨里去,真能受这番委屈?”
“个人得失在大清社稷面前不值一提。”
胤禛答得坦然自信,令康熙眼前一亮,沉思了一下,戏谑地说:“给你二十杖,扣你一年的俸禄。”
胤禛一听这话,傻了,好嘛,又扣俸禄……两年都白干?
想到这儿,胤禛也不淡定了,刚想开口就被康熙一句话打断,“至于你在江南捞的哪些,朕就不过问了。”
胤禛心里一沉,当即明白他在江南捞的“一成半”压根瞒不过皇阿玛,只得悻悻解释一番:“儿子自己倒不怎么在乎,但、但您知道的,去江南的不止儿子一人,儿子能苦一苦自己,总不让兄弟们也空手而归,而且……皇阿玛,咱们这样的身份,养家糊口可不只是说说的。”
康熙忽的笑了起来,满不在乎地冷哼道:“朕如何不知?你们兄弟自参政开始,背地里谁没有点小动作,谁没收过贿赂,也就你之前死抠死抠的,算守住了底线!”
胤禛连忙上前欲说些什么,替自己也替兄弟们开脱,康熙一挥手,“大清官场什么样朕心知肚明,你们兄弟也多,指望你们清廉自好,可能吗?百姓还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又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有时候,明知你们中谁受了委屈,但朕为一家和睦,唯有睁只眼闭只眼。老四啊,朕早年就知道,乌雅氏冷落你、怠慢你、利用你,可朕也没办法,五根手指有长短、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是朕,你会怎么做?朕唯有装聋作哑!
好在,你福晋是个能豁出去的,也是个有福气的,如今你也算儿女兴旺、夫妻和顺,朕很欣慰,你佟额娘也会高兴的。”
胤禛满含热泪跪在康熙面前,心中五味杂陈,有皇阿玛对他煎熬多年不管不问的寒心,也有身为人父后对皇阿玛无可奈何的体谅,更有对往昔多年心病的和解……面上却只能装出一副备受感动的模样,亦彻底认清了皇帝的可怕与凉薄。
哭了片刻,胤禛言辞恳切地道:“皇阿玛,儿子从未想过帝王也有无奈之时,往日有些事儿也许过于愤恨、过于刻薄、过于怨怼,但那也是儿子年轻气盛、不知轻重,如今儿子自己也做了阿玛,方能体会为人父的辛酸与担当,请皇阿玛宽恕儿子往日之过。
至于江南之事,儿子是大清皇子,自然要为大清社稷尽一份心。儿臣知道,百官之中,有人恨不得食儿之肉,寝儿之皮。但为父皇社稷,为大清江山,儿臣责无旁贷,愿为贤臣,开创我大清盛世。”
康熙一听此言,心有宽慰的同时亦是十分舒畅。好,这才是他的儿子,这才是皇子该有的格局,更给予了他为人父的认可。
他突然想起,这些时日,太子和老大因他抓了孟佳·茂景帮他充实内帑,并分一半在洋人那儿捞到的金币,不是冷战就是给他甩脸色,与之相比,老四多识趣儿啊,哪怕自己受委屈也不让他难做,高低立见!
想着想着,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失败之情,被他捧在手心的太子和老大,在老四面前……貌似哪哪都不够看啊!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康熙摇摇头摁下内心深处的悸动,指着胤禛聊起了家常,“家中如何,你福晋哪儿,怎么样了?”
胤禛跟康熙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年,尤其是这三年的互动,让他深刻意识到,相较于公式化的禀告,老爷子更爱听些家长里短,连忙一个头磕下去,诉起苦来:“皇阿玛,我那儿儿媳您还不知道,妥妥一个把家虎,刚好呢,就训斥上了,今儿来得晚,就是被唠叨的。”
果然,康熙一脸探寻,边批改奏折边问:“怎么,在外头惹桃花债,被福晋抓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