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堇阳到处跟人说他有个儿子都好大了。除了商衡跟陆淮南以外,基本没人信。毕竟名声不太好,放眼燕州,有几家正经千金肯给他生孩子?大家一个圈子里的,几斤几两,能走多少步都清楚得很,你玩过去的,我玩过来,大多数门第高的人跟你玩,但人家不会来认真的,生孩子这种人生大事得好生掂量。就算女人愿意,女方父母也得再三考量。黎近说他这纯属于放了个不臭不响的哑屁。陈晋周跟陈堇阳处得挺和睦。黎近问过陈晋周,问他愿不愿意回家去陈家,陈晋周明显眼底流露出几分对父爱的渴望。却又在黎近下一句话,将这种苗头扼杀在摇篮。陈晋周道:“我不想跟妈妈分开。”陈堇阳做了千难万难的抉择,要带黎近一起走,两人深夜谈心。喝了点酒,黎近也是畅所欲言,无话不说。她伸手揪一把陈堇阳胳膊,恶狠狠的跟他说:“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很渣男?”夜幕黑沉,像一块莫大的遮阳布,从头将整个世界笼罩,屋内没点灯,眼前黑黢黢的,只能靠嗅觉闻到彼此身上那股浓烈的酒味。黎近身上的比他重。她力气大,捏得陈堇阳肉疼,心更酸。喝下几大口的柠檬汁也不过如此,他长臂在暗夜中一揽,结结实实的盖在黎近肩头上,沉哑着嗓音开口:“我知道错了,这几年我也受到了老天的惩罚。”这些年来,陈堇阳过得很不开心,就像是明明什么都不缺,却生了病的人。总害怕着突然有一天会死去。黎近吸吸鼻子,酸劲往回倒,喉咙牵起哽咽声。眼泪无声下落,她不想哭的,起码是在他面前,奈何泪觉不受控制。黢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陈堇阳如有双能洞察一切的透视眼。他下意识,本能反应的手指抚上她的眼角,轻轻将她眼泪擦去。“别哭。”黎近也是个能忍的人,眼泪真就憋了回去。眼睛忍得生疼,她调侃他:“现在连哭都不让,陈堇阳,还说你变了,我瞧着半点没变。”殊不知,陈堇阳搭在她肩上的手指一直在颤抖,他五指收紧又松开,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好几次动作。空间陷入一片死般的寂静无声。约莫过去了半分钟,陈堇阳把脸俯下来,贴在黎近的侧脸上,声音轻如蚊鸣的说:“阿近,我想娶你。”窗外响起很多杂音。说话声,争吵声,以及呼啸而过的车流声。每一种声音都重重的砸击着黎近那颗脆弱的心脏,她感觉自己快要压得喘不过气来。于是推开了陈堇阳的胳膊,将他的脸往外推开几分。陈堇阳想顺势扑上去的。黎近先他一步阻止:“陈堇阳,你喝太多了,不要胡说八道,今晚的话我就当你没说过。”明天太阳照常会升起,日子还得如常的过。这样的话,陈堇阳在这段时日里,不知听过多少次。闻言,他内心一大半其实是麻木的。每回黎近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借口,把这个话题绕开,有时是直接了当,有时是绕着弯子。说心里能畅快,那绝对是假的。但陈堇阳不把情绪暴露在脸上,黎近磨平了他的心性,这几年也让他丢掉了年少时的轻狂张扬,甚至黎近时常都觉得他总是一副忧郁沉沉的样子。仿佛那路边被风吹雨打过后,岿然不动的老树。她起身。陈堇阳依旧稳稳坐在地毯上不动,他头下压着,压得不算深,嘴里重重溢出三个字:“对不起。”心在颤,身体也在颤。黎近整个掉进水缸里般,浑身血液都是凝固的,泛着极致的冷意。高傲如他,陈堇阳何时这般卑微的跟人说过对不起?黑暗中,根本谁都看不清谁。偏偏又谁都清楚谁脸上是何等表情,她在想,陈堇阳此时定然是痛苦的。他的表情不会太好。果不其然,不多会儿,一道轻低的抽泣声挤出,陈堇阳在她面前哭的次数并不多,鲜少那么几回。黎近记得,有一年他过生日,喝多酒跟家里闹翻了,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她一夜没睡,哄到他情绪缓过去。再看眼前的男人,陈堇阳俨然早就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样子,他坚定有毅力。黎近手指轻轻的搭了搭他肩头:“回去吧,别让家里人寒了心。”他掌心一把捂住她的手背,扬起脸来看她:“我还能回得去吗?”“为什么不能?”黎近轻蹙眉宇:“你到底是陈家的人,阿姨把你看得那般重,她再是狠心,也不至于看着你流落在外。”陈堇阳一口气顺到嘴边,沉吐出:“你知道,我说的是我们,就算我回去,也不会丢下你们母子。”回国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一家三口一块回。眼眶烫烫的,如被人塞了一大壶的开水。黎近很不适应的眨巴下眼睛,声音已经变了味:“陈堇阳,你要我忘了所有跟你重蹈覆辙?还是说你觉得,那些事情过去几年,就能抚平我心里的痛?”显然,哪一样都不是。“不管是哪一件,我都做不到。”两人在黑雾中对视,有时候陈堇阳在想,黎近会不会有一天把他熬得坚持不下去。可一旦这样的想法经过大脑,他又很快,且很清醒的告诉自己:不可能。除了黎近以外,他真的就已经没有爱上别人的能力了。哪怕是耗在她身上,也都是最好的结果。陈堇阳绷紧了牙根:“我不需要你做到,我来做就行。”听到这番话,心里有心疼,亦有怨恨。不过终究是后者更胜一筹,黎近红着双眼,催促他:“你走吧。”“黎近,我儿子在这,我不走。”有陈晋周一日在,陈堇阳就有一日赖在这的理由借口,黎近明白也懂,她走过去,伸手一把拍亮头顶的吊灯,灯光乍然间亮起的一瞬,陈堇阳被强烈刺目的光线逼得挡眼。终究是都看清了彼此的脸跟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