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琼月快步来到前厅。才进院就觉得堂上静悄悄的。心下不由更添了一分紧张。对于自家憨爹,她自然最了解不过。如果你不小心惹到他,让他大发脾气,吹胡子瞪眼的话反而没什么要紧,发泄过去就过去了。怕就怕他闷头不说话,那样定是将这件事记在心里了。姜烨是个武将,因身上有功夫的缘故,一旦与人发生争执,情绪激动之下很容易失手将人打伤。所以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尽量少言慎行,不与旁人起冲突。只有亲近的人,或者相当熟悉其脾气的同僚,才能偶尔见其情绪大张大合的一面。就连在北境时的匆匆一面,姜琼月在谢吟被单独叫去大帐后,光是听三哥姜怀仁的提醒,都能感到里面气氛的尴尬。眼下两人在堂上说话,外面竟然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姜琼月担心这对丈婿之间的隔阂加深,连忙快走了两步。刚要抬手推门,忽得一阵爽朗的笑声入耳。继而憨爹姜烨的话语声传来。“哈哈哈哈谢掌院不必如此多礼,因着小女琼月的关系,你我本就不是外人,还请近坐以叙。”姜琼月:“???”自家老爹这态度转换的也太快了,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朝华追过来时,就见姜琼月正举着手在前厅的门口发呆。奇怪之下想要开口叫人。“姑。。。”“嘘。”姜琼月眼疾手快朝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身来到窗沿处,用手指捅破窗纸,把耳朵贴了上去。厅中谢吟头戴六梁发冠,绯色的官服被腰间的花犀玉带所系,象牙笏板放在手边,明显刚刚下朝就不停脚着来府上了。只见他侧颜清俊潇洒,如玉修长的指节抱了抱,对主座的姜烨道。“国公爷今日在朝上一番发言振聋发聩,在下深感敬佩,能做您的女婿,是谢吟的荣幸。”“哪里哪里。”姜烨还从没对一个文官这么客气过,他摆摆手道。“谢掌院对当下时局把握的也很准嘛,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见解,此前是老夫秉持着对文人的偏见,一叶障目了。”两人你一眼我一语,说的那叫一个热络亲近。姜琼月甚至有些怀疑,谢吟他不会偷偷给自己亲爹下什么迷药了吧。不过看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别管谢吟做了什么,她此前悬着的心,算是重新又放回了肚子里。正说吩咐朝华给他们两上杯清茶润润口,就听见姜烨又道。“谢掌院此前的建议,老夫也有所考虑,只是小女已非二八年华,婚事自然是国公府头等的大事,若是暂且压下不议,难免不好交代。”姜琼月刚放松下来的心“咯噔”一下。谢吟他,不想成婚?抬眸往那个清风朗月的男人身上看去,只见他容色带了三分愧疚,但明显对自己的决定有着势在必行的笃定。“这个在下也曾考虑过,此事若是放在半年前,谢吟定毫不犹豫地提亲下聘,不日就娶令嫒过门,但眼下。。。”他此刻眸光深深,将情绪很好地掩映在了幽如深潭的眼底。平日里姜琼月虽然觉得谢吟心思深沉,但面对自己时目光中总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热烈。如同寒冬凛冽中的一簇荧荧火光,照亮心底那份阴霾。但当下,她看到的只有迟疑和不定。谢吟他犹豫了。这是第一个闯入姜琼月脑海的想法。前些时日自己还跟他保证,要努力从心底接受他,并不是只有合作般的互相利用。今天得知怀了他的骨肉时,姜琼月心里是庆幸的,是期待的。幻想着谢吟要是知道的话,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说不定会开心地跳起来。可现在。。。她的孩儿值得一个全心全意对他的父亲,而不是此刻连同与自己的婚约都商榷不定的人。是有了新欢,还是他另有打算。姜琼月此刻游移不定,正在心思烦乱的时候,景瑜急匆匆地从院外跑进来。“姑娘。”听得这一声呼唤,厅中的两人都是一愣。姜琼月却顾不得别人的反应,回过头来问道。“什么事?”景瑜一刻都不敢耽搁道。“宸哥儿,宸哥儿醒了,哭闹着要见您!”“他醒了?”姜琼月分不清自己此刻是高兴还是担忧。高兴于宸哥儿混混睡睡这么多天,终于听到了他清醒了的消息。可他为什么清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寻自己,听景瑜的语气还哭闹不止,担忧的心情就不用说了。景瑜一边点头,一边也是眉头紧蹙。“醒了,只是目前的情绪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激动,葛大夫已经先过去了,姑娘快去看看吧。”她抬目向厅堂中忘了一眼,然后对景瑜说道。“走。”姜烨看着自家闺女脚步匆匆地离开,不由有些担心对谢吟道。“方才的话小女估计全都听见了,怕是会有些误会,这。。。”谢吟心里莫名一阵揪紧。他看着姜琼月远去的身影,好像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丢了似的,但还是抬了抬手,对姜烨道。“国事要紧,我稍后再去同她解释一下好了,姜大人最是通情达理,又一向最重视大局,应该会理解的。”说着谢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之前的话题。“御书房中陛下说起的布局,还望国公爷能够提些指教意见。。。”这边姜琼月强压下胸中和喉头那几欲翻滚着出口的酸意。在踏进文澜苑之前,闭眼定了定心神,才挺起腰身,脚步稳健地迈入房中。看到那榻上被病痛折磨的不像样的小人,近前心疼地拉住他的手柔声安慰。“宸哥儿不怕,我在这。”“小姨。。。”这是谢玉宸第一次这般清楚的叫她。不是意识错乱之下的“母亲”;不是略带疏远的“姨母”;是信赖中不乏亲近,清醒中透着依赖的呼唤。是姜舒云曾经抱着乳臭未干的小人,给自己最亲的人引见。“宸哥儿快别睡了,睁开眼睛瞧小姨好不好看?”久远的记忆重归脑海,姜琼月再也控制不住眼中晶莹的泪意。她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头道。“小姨在,小姨在,宸哥儿记起小姨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