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南薰门外一片嘈杂,从官道下来的驴马车架堵满了道路,背负重物的民夫往来不绝。南薰门城楼中,外边的吵闹声隐约可闻,庞雨沉稳的俯身桌案,上面摆放着南直隶至京师的地图,身边是从府城赶来的江帆,周围还有何仙崖、杨学诗、庄朝正、陈如烈和余先生几人。杨学诗神色有点紧张,他抬头看看庞雨,“报大人知道,午时前所有后勤队均按时赶到,合共四挽车架二百一十三,每车约载三石,二挽车架一百三十四,载一石到二石不等,足够装载兵马路途所用米豆、盐肉,辎重司在明日天黑前编组完成。”“骑兵草料。”“辎重先行队在往徐州沿途未破州县皆购足草料,今年稻收不久稻梗甚好购买,稻梗性柔,不需碾制便可供马食用,一路十分方便,过了徐州之后便麦梗多,每日需人揉过才能给马吃。”“途中米豆储备。”“车架随载兵将民夫米豆一月量,大人交代的备用之粮草,船社昨日已从安庆船运二十日份前往巢湖,若途中有耽搁,便改行巢县补足,另在庐州、凤阳各有十日份储粮。”“行军途中威胁。”“今年兵部往江北派遣京营两部,其中黄得功一部仍在六安州剿贼,加上原有及增募兵马,凤督辖区流寇多半被逐往河南,目前在路线上活动的大营头,只有紫微星,最近接到的情报,刚破了五河县,目前或在宿州左近,该部去年未参与车马河大战,估算有马兵近千,老营三百上下。”“勤王兵马各部序列。”“亲兵千总部直属兵马,下辖亲兵第一司,占籍桐标营亲兵第二司两个局,骑兵千总部直属人马,骑兵第一司并骑兵第二司一局,中军直属辎重司、武学远哨实验队、武学火器试验队随行,另有水师一哨预备经运河北上,至徐州听调。”“嗯,水师总是要用的,如此才能水陆兼备。”庞雨满意的道,“再确认一遍安庆防务。”“桐标营剩余人马接替亲兵司驻守石井铺,桐城、太湖、潜山、宿松由新建乡兵防卫,望江由雷港水营协守,漕帮及水师协防府城,山地步兵千总部仅有一司人马,且操练未完成,仍驻守天宁寨控制驿路。就是周二这新勇营,到底是抽调外出还是留守安庆,待大人定夺。”周二这个新勇营就是以前的第三司,占了新勇营的兵籍,去年在二郎镇打阻击损失惨重,所以今年一直留在安庆恢复元气,庞雨闭闭眼睛想了片刻道,“安庆根本之地,新勇营接替骑兵千总部驻扎石牌镇,担任安庆防御预备队。”杨学诗顿时松一口气,庞雨马上要四处开战,让他留下负责安庆防务,但给他的部队不是新营就是乡兵,史可法属下的其他营伍他又调动不了,现在庞雨把新勇营留下,安庆的防务才算稳固。庞雨看看杨学诗,“方孔炤的人到了没有?”“到了宿松,便是那方以智,定下在汉水左近一处隐伏,姚动山所领人马已在宿松等候大人将令。”庞雨摸摸额头,“鞑子九月二十二日从京师正北两处入边,这次就是对着北直隶来的,第一批勤王的应当是辽镇、山西和宣大,京师周边一马平川,自然挡不住的,襄阳附近的营头也必定要勤王,张献忠现在应当也收到消息了,他也在等这些兵马离开。”何仙崖此时插话道,“收到谢召发从谷城发来的塘报,九月二十五日,第二千总部受熊总理调遣,与左良玉、陈洪范两部击贼于南阳,杀贼三千余,流贼九营俱溃逃,罗汝才部入淅山躲藏,正向熊大人求抚,陕西那边洪总督也报剿贼将尽,眼看着太平可期,这鞑子真会挑时候。”庞雨笑了笑,不管真抚还是假抚,至少这些流寇现下没有出来四处害人,北方可以在荼毒中喘一口气,但就这点希望,也马上就被鞑子打破。如果从朝廷的角度来看,确实是造化弄人,好像流寇和鞑子懂配合一般,要是晚来一年两年,朝廷或许就缓过了这口气来。“谷城养不活西营,更养不了这些贼首,除非官军一直再侧,否则他们必定会复叛。”庞雨看向杨学诗,“命令姚动山所部进入湖广,听方军门调遣,给谢召发去令信,同听方军门调遣,务必将八贼剿灭在谷城。”庞雨说罢转向何仙崖,“承发房向漕帮、户房、工坊、船行、银庄去文,沿江各处开始发行贴票,不用贴票者,牙行不许关说,漕帮亦不得准许其在码头装卸,凡用贴票交易的船只,一律发给通行旗,赞画司给水营去令信,湖广、九江、雷港、怀宁、枞阳水营清江缉盗,未见通行旗的船只,一律缉拿回港查问清楚。”何仙崖对此早有预备,连公文都已经准备好了,庞雨一直等待的,就是鞑子入寇天下大乱的时候,此时开始发行贴票影响最小,即便有人举告,朝廷也没有心思理会。城楼中的几人中,只有何仙崖和江帆听庞雨细说过贴票之事,其他几个都是武职,此时听了贴票毫无感觉,但听到漕帮和水师在沿江一起行动,全然是军队的形态,都偷眼去看庞雨。何仙崖低声道,“大人,这里还有一事,监军已经到了襄阳,是都知监来的,名叫邓朝勤,他似是不知大人回安庆之事,来问询问大人何时回襄阳,属下如何答复他。”庞雨听到监军二字有点头痛,目前他的兵马都托籍在朝廷兵额中,即便是乡兵也是有地方兵额的,只是兵饷和人事权在他控制中,但与朝廷兵制是不符的。无论张国维还是史可法,都要借重奇兵营备寇,一直装作不知,现在来一个监军,这是代表皇权来的,就不知好不好应付了。尤其在这勤王的当口,庞雨只是想去捞一点名声,并不是去跟鞑子拼命的,作战上需要灵活性,绝不能带一个太监在身边被监视,这可以算是宿松大捷的副作用,庞雨想想之后道,“等出发之后你再回信,就说本官接令勤王去了,请他在襄阳暂歇。”在场的都是跟随庞雨的老人,以前守备营的时候兵额少,轮不到派监军的级别,并不懂监军的作用,所以也都当闲话听了。庞雨安排完毕,各人收拾出门,江帆站起后未离开位置,庞雨见状知道他还有话说,何仙崖回头看了,从外面带上了门。“属下这里有几件要事报大人知道,首要是昨日接阮劲自谷城报,经在流贼营中眼线查明,与八贼私下有勾连的将官,极可能是陈洪范。余应桂被免职前,卢鼎往来襄阳数次,每次皆入陈洪范营中,近几月来,每月往返两次,去时皆带有金银之物。”庞雨皱皱眉头道,“此事我会让何仙崖转告方孔炤,谢召发那边,让他暗示戴东旻,凡涉八贼之事,不可与陈洪范商量。”“属下有一提议,此番八贼复叛之时,这个卢鼎未必杀了,最好抓个活口。”庞雨思索片刻笑笑道,“活的比死的好,军队打仗顾不了这些人,不会单独派人去抓他,此事暗哨司办。”“属下接令。”江帆停顿一下又道,“吴昌时从京师给阮大铖来信,说已经跟冯铨商议了一个人选,阮大铖只说是一名致仕的大臣,尚未说名字,要等钱谦益和张溥那边同意。”“致仕的大臣?”庞雨站起身来,按上次与吴昌时商议的,这个人选需要同时满足几个条件,身份是孤党,地位必须能入阁,还要能被阉党、复社、东林都接受,庞雨对朝廷的了解有限,实在想不出来。现在初定人选,但没告诉庞雨这边,就是没打算征求庞雨的意见,等几个大佬定好了再告诉他,可见这个政治联盟中,庞雨仍是最弱小的一个,不过庞雨并不生气,这倒符合他目前的政治地位。“此事阮大铖既不说,我们便静观其成。上次说复社有人要攻阮大铖,如今可有定论?”“是吴应箕几人,背后指使的是周镳,目前在南都串联复社士子联署,似乎已经有些声势,但听说杨廷枢并不赞同,阮大铖也在找人请托,大概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是以他并未找我们帮忙。”“既无大事,还是请阮大铖北上凤阳,此次勤王去徐州,用到朱大典的地方不少,阮大铖去了能得不少方便。”“属下马上给阮大铖去信。”江帆迟疑一下道,“还有便是水营任大浪,在安庆及九江用兵船往江西湖广贩私盐,应已有近年之久,此事涉及将官,属下只存一份,未写入暗哨司所交文报中……”庞雨明白江帆的意思,暗哨司每天都要递交文报到中军,虽不经承发房,但经手之人也不少,一旦泄露出去,涉及的将官可能铤而走险,就不比以前衙门中都是些吏目。“此事本官知道了。”庞雨在桌案前走了几步,抬头对江帆道,“眼下暗哨司的重中之重仍是贴票,你亲自去一趟湖广,武昌我们是新立足,也是大江粮食交易最多的地方,湖广眼下还有八贼等数处隐患,眼下方孔炤有求于我,朝廷只顾勤王,正是最好的时候,务必要掌握各处米豆出江的要紧码头,漕帮比水师更管用。”“属下明白了。”江帆抬头看向庞雨,“大人预备何时出发?”庞雨笑笑道,“正要去跟史道台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