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对这位俞王妃倒是刮目相看,觉得她说话做事与往日迥然不同。没了那份无形的高高在上在中间横亘着,如今看来倒是顺眼许多。
正在心里嘀咕的时候,就听俞王妃皱着眉头道:“特别是你们两个大丫头更要精心,吃的用的千万要多留个心眼儿。先前当着外人我不好多问,黄太医说你家夫人因为受了刺激才早产。你是她身边贴身伺候的,总知道遇着什么事儿了吧?”
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相瞒的,寒露就把昨天早上在丰台花市上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俞王妃自然是认识周玉蓉的,只听了前头几句就把事情大致猜了个透。她扶着郑嬷嬷的手连连冷笑,“这周家的女人一个比一个下作,总眼馋别人家的东西。看着周武郑王的,尽使些见不得人的阴毒法子。”
俞王妃对周家的女人自然是有怨气的。
——当初周贵妃若不是放言要在千秋诞上给各位宗室皇子送人,她也不会急吼吼地给端王找什么侧妃,弄得她如今里外不是人!
一行人回到西郊别庄时天色已然大亮,熬了一晚上的俞王妃撑着精神看了一会儿小世子,喂了几口细米粥后忽然有些稀奇道:“难怪我看顾瑛很顺眼,她的眼睛和我的诩哥生得一模一样,都是杏仁上挑,天生透着一股子仁义劲……”
正在布菜的郑嬷嬷随口答道:“想必上辈子你和顾夫人是两姐妹,这辈子才会你帮着我,我帮着你。原先我还觉得顾夫人性子清高不通人情,现在倒觉得她也过得不易。”
俞王妃已是累的不行,半闭着眼道:“顾瑛和别的人不一样,看着软和内里刚强,而且为人处事极懂得分寸。那一年在潭柘寺救了我,却从来没有仗着这点情分在我面前讨要好处。这回要不是她的丫头机警,我竟不知道她吃了这么大的亏……”
郑嬷嬷也有些后怕,一边为俞王妃掖被角一边帮她散了头发,叹道:“娘娘也是个心慈人,看见她们母女均安,竟跟虚脱了一般连站都站不稳,竟是比自己生小世子时还要惊心。这顾氏要不是有娘娘在一旁费力帮持,今天活不活的下来还是两说呢!”
俞王妃盯着床帐顶的纹路,觉得眼睛酸涩得睁不开,喃喃道:“若是有一丝指望,谁愿意去做恶事,谁愿意自己的手沾染上别人的血?今日我救顾瑛不为别的,只是想为诩哥积点功德罢了!”
郑嬷嬷叹了口气,守着她睡着了才放下帐幔后悄悄退了出去。
远在千里之外的河南洛阳府,处理完公事的端王把双脚伸进滚烫的热水里,舒服的喟叹了一口气,“原先在家里的时候隔三岔五的睡不着,如今在外头吃了些苦处,又歇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竟然一天到晚睡不够……”
王府总管魏大智一脸的心疼,“您从小就是金堆玉砌长大的,哪里吃过这份苦?上个月为了查案子,一连十来天都在马背上,大腿根儿上都磨破了。还有这知府衙门要什么没什么,一间客房修得跟乡下民宅一般,这床上的褥子竟然是旧的!”
端王哈哈大笑。
“这洛阳府的前任知府毛云峰最是以清廉自居,在这个银窝子里硬是不敢伸手,这衙门里的客房你还指望他给你修的富丽堂皇?如今换了顾衡当家,手头的事儿千头万绪,我总不能让他放下正事来给我换床褥子吧?”
魏大智又陪笑了几句,正准备退出来的时候,就见回廊上一个小厮匆匆而至,急急禀道:“前面闹起来了,说顾大人半夜三更地起来非要立刻骑马回京城,一时半会都不能耽误。郭指挥使死命拦着,特让小的过来说一声……”
端王和魏大智对视一眼,面上皆有惊愕之色。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半夜里顾衡不睡觉不好好养伤这是闹的哪一出?
两人匆匆赶到的时候前院正弄成一团,十几个护卫堵着大门,拦又不敢拦挡又不敢挡。毕竟如今顾衡是四品文职,身上还有旧伤未愈,要是被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岂不是大家的过错!
端王急步而入,一眼就看到尚穿着官服的顾衡站在角落里,冰白脸上是从未有的失魂落魄,全无一点为官者的气度和从容。
魏大智喳喳呼呼地拥过去,“哎哟喂我的顾大人,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这会子就要闹着要回京城。你要是冷不丁就这么走了,洛阳府这么大一摊子事儿该怎么办?”
顾衡定定的眼珠子仿佛转动了一下,脸上是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情。好半天才嘶哑着嗓子道:“瑛姑……一直在喊痛,我要回去看看她。她从来没这么叫过,肯定是痛得实在受不了……”
一旁服侍的韩冬就小心解释道:“大人从外面回来后好似累得很了,好似还受了些风寒头痛的很。连饭也没吃衣服也没换就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说等会儿还要起来看公文。”
他咽了一口唾沫,“我不敢走远就在外头候着,大人没睡一会儿突然就惊跳起来,说在京里的夫人一直喊痛情形多半不好……”
原来是被噩梦魇着了。
端王又好气又好笑,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一丝欣羡,就故意板着脸厉声骂道:“瞧你这点出息,堂堂四品不好好寻思为百姓做些实事,竟然耽搁于乱七八糟的儿女情长。你老婆要是看到你这副模样回去,只怕没毛病也要让你吓出毛病来……”
顾衡脑子里晕晕沉沉,两边的太阳穴像擂鼓一般突突直跳,却怎么也冲不开这个人手围城的牢笼。他如何跟这些人解释自己在那场大梦当中的玄幻之旅,如何跟人诉说曾亲眼得见顾瑛义无反顾的生殉?
刚才伏在案几上的小憩让他如梦似幻。
——顾瑛狼狈的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头发全部被汗水糊在脸上,整个人像是从刚从水里捞出来。每个人都在催促她使劲儿,那女子却早已筋疲力尽,无助靠在枕上无声流泪……
一想到这里顾衡哪里还呆得住,立刻又不管不顾地往外冲。哪知袖子被人拽得死紧,竟是半步也不能挪动。
端王见他象头犟驴没有半点悔意,一时气的七窍生烟,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性都在今晚耗光了。